疫情期间看了两部电影，故事片《柏林孤影》和记录片《卓别林和大独裁者》。

奥托•恩格尔和查理•卓别林是不相干的两个人。恩格尔是电影《柏林孤影》中的主人公，是来源于真实的艺术形象。而卓别林是著名喜剧大师、伟大的艺术家，创作并主演了电影《大独裁者》。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在纳粹时期反对纳粹。

电影《柏林孤影》中，恩格尔是个工厂的工头（班组长），他反感纳粹且不是党员，但他工作认真负责、恪尽职守。战争后期，因儿子在前方阵亡激起了他的反抗意识，他采取的反抗行动很独特，就是书写并散发卡片（即我们熟悉的所谓反标），他用左手在明信片上书写事实，呼吁自由、揭露纳粹暴行。他在妻子安娜的帮助下在各处散发，在政府的台阶上、在学校的窗台上、在公共场所的显眼处放置。有次险些被抓住，但在妻子的掩护下侥幸逃脱。他一共散发了285张卡片，其中267张都被有觉悟的市民主动上交盖世太保。相对于大多数民众，恩格尔是孤独的！

埃舍里希是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察，他极其敬业，秉承德国式的严谨思维开展大数据分析，在柏林地图上对发现地点插上标记，从公交线路和目击者的描述，逐渐他就勾勒出嫌疑人的基本概况，家庭情况和大概住址。恩格尔的暴露有一定的必然性，他在自己的工厂里遗落了卡片，其实他想亲眼看看人们捡到卡片后的反应！他鼓励上报，于是埃舍里希很快就来了，恩格尔的家庭情况和住址符合确定的推测。恩格尔被捕了，并经人民法庭的审判被处以绞刑。

埃舍里希成功破案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他曾答应善待恩格尔的妻子，但他做不到。在纳粹强大的国家机器里他就是颗螺钉，在上级面前他如同一条狗。最后他的良心发现了这一点，在深夜里把收集的卡片从窗户抛向大街，然后饮弹自尽。这倒成了疯狂中唯一的理性！

卓别林是当时生活在美国的犹太人，他在战争爆发前就发现了纳粹的反动，希特勒其实是个坏人，但这一点当时并没有形成社会共识。他在筹拍电影《大独裁者》时受到普遍的反对，连犹太投资人都反对，最后卓别林全部靠自己的积蓄来拍出这部伟大的电影。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恩格尔和卓别林都那么孤独呢？

纳粹运动是一场社会革命，和二十世纪其他所谓革命一样，导致了一种全新的极权主义统治形态。清华大学孙立平教授在《极权主义杂谈》中说，和以往的专制主义不同，这种极权主义新形态是一场富有感召力的运动，又是一种令人恐怖的制度；它肇端于诱人的理想和不容置疑的正义，却又酿造了无尽的罪恶；它在最大程度上践踏着人性，其中却又夹杂着动人的故事；它是无数人的希望，又是无数人的厄运；它不断被证明是失败的，但换个名称仍然在散发着巨大的诱惑力。

纳粹革命拒绝民主，认为民主意味着无效的社会治理和堕落的生活方式。纳粹在一战的破坏中崛起，自称代表人民，消灭反对派，垄断舆论宣传，用民族复兴、经济腾飞、一雪前耻鼓动人民，利用普鲁士服从主义把人民组织起来，年轻人有青年团、妇女有委员会、成年人有纳粹党、工人们有官办工会，摒弃了个人主义，树立了德意志复兴的伟大目标。于是，德国在二三十年代的大萧条中率先走出，创造了德国奇迹。那时，德国建设蒸蒸日上，高速公路起来了，消灭了失业，召开了有史以来规模最为盛大的奥运会，甚至全世界第一次开启了奥运会广电直播。工人们定期乘游轮度假，纳粹还允诺每个德国人都可以开上奔驰轿车。那时包括美国，很多人向往纳粹制度，他们聚会，举着旗帜、变换队形、来回走动，希望自己国家也有如希特勒那样的领袖！

于是，德国人拥护希特勒，恩格尔等人是孤独的！全世界没有人敢批评德国，涉及德国的电影题材都要事先和德国大使馆商量，否则便是反德宣传，将会在德国及其友好国家禁映并引来外交问题。所以，卓别林也是孤独的！

极权主义可以逞凶一时，比如英国人可以看到纳粹宣传，如果禁止便会被指责为民主的虚伪。而德国人却看不到英国宣传，因为纳粹说德国人民不需要。当民主国家和纳粹德国谈判时，一方总是表现得谦卑，而另一方总是趾高气扬，动辄强硬发声、霸气回应，或打脸之类。

但是，极权主义的生存逻辑必然导致其灭亡。和建立在契约和法律之上的公民自治社会不同，极权主义引导人民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某个政党或个人。而极权主义得以延续的前提是愚弄并维持人民的兴奋，或经济增长生活改善，或获得其他国家追随臣服，甚至获得领土。总之，要让人民每天都感觉不一样，又前进了，有自豪感。因为失去了自我，人们便寄希望于国家，而国家又和某些政党或个人等同起来。但是，这是有限度的，总有不可持续的时候，总有和世界秩序冲突的时候，一旦人们感觉今天和昨天一样甚至不如昨天，就会立刻丧失对主义的兴趣。而且很不幸，那些自诩为天才的领导人总会死的，他们恐惧死亡，想在死亡前完成所有伟业名垂青史获得永生，而且无一例外病态地以为除了自己别人都不可能完成这个伟业，所以本能地抗拒对权力的制度性分配和传承，从而不可避免地导致交替危机。古德里安将军奉命去接收苏台德回归，那时德国如日中天，一览众山小，欧洲没有德国参与不可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他想并在日记中记录，德国将迎来一个较长时期的和平。他想错了，纳粹的本能不会止步，最终挑起了世界大战，然后毁灭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希特勒也在历史的拉圾堆中找到他的归宿。而美国还是那个美国，英国还是那个英国，法国还是那个法国！

所以，只要是人性使然便代表正义，孤独是暂时的！极权主义的追随者才是真正的孤独，那是丧失了灵魂的孤独，就像埃舍里希后来终于发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