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和风在一个地质队工作。年轻时，田野是在野外工作的地质勘探队员，风是化验室里的化验员。田野在野外勘测含铀的矿石，找到矿石后，送回实验室，风和她的女同事们负责化验。大石头要敲成小石头，小石头再用筛子过筛……
有一天，田野来到实验室，见风在砸大石头。这个砸大石头的动作有个专业名词，叫做“碎样”。碎样本来是有专人干，但那天刚好工人不在，风觉得不就是把石头砸碎嘛，这事自己也可以干。她抡起大锤，没想到使劲过大，锤子掉到了后边。她一回头，发现田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咧得老大。风的脸一下子红了。田野走过来，从地上捡起大锤，三下五除二，没用多大功夫就把大石头碎成了小石头。
以后，这段故事被他们命名为《大石头变小石头的故事》。田野经常模仿风抡大锤的动作，末了总是说：你不知道当时你看起来有多美。
他们开始谈恋爱。
这天，田野从野外工作回来，来到风的宿舍，风给他做菜，别的同事闻香而来。
他们站在门口，使劲地吸着鼻子，“好香啊！做什么好吃的！”
“进来啊，进来一快吃！”
大家聊着天，就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风问田野，“米饭好了吗？”
田野回答：“好是好了，就还是有点生。”
“哈哈哈哈！”同事们面面相觑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熟是熟了，就还是有点生。那就快结婚啦！”
这段对白变成了大家逗笑的口头禅，只要一见到田野或者风，人们就会怀着好意地来上这么一段。
田野一去野外工作就是好几个月，他每周都要给风写信。有一回，有个捣蛋鬼拆开了田野写给风的信，里边有一首诗，诗里有一句是这样的：
“你的脸蛋红啊红，红得像个大苹果！”
拆信的人乐翻了天，这话迅速风靡地质队，让大家乐了好长时间，男同事在野外一边干活一边喊口号：“大苹果啊，大苹果！”女同事则把风的脸蛋扳过来左看右看。风的脸就真的羞成了一个大苹果。
就在大家的嬉笑声中，田野成了风的丈夫，风成了田野的妻子。一晃四十年过去了。
这一年，风六十岁，大病了一场，口眼歪斜，她把家里所有的镜子都涂上了黑色。每天一起床就戴上口罩，一天三顿饭都不再跟田野一起吃，甚至睡觉也要求单独睡。风不再出门购物，跟老朋友聚会。田野并没劝说她。他懂得风的痛苦。他把家里的镜子全都卸了下来。一到傍晚，他就把窗帘拉上，免得风从窗玻璃里看到自己的样子。他也把卧室的灯换成瓦数更低的。
他希望时间能够慢慢地让风适应她自己。但风适应得真的很慢很慢。
十好几个月过去了。某个早上，风戴着口罩躺在床上，要田野跟她聊一会儿。
“时光真不扛过，一转眼咱们就老了。”风说。
“是呀！”田野握着风的手说，“可老了也好，我不用去野外，能整天跟你在一起。”
风沉默了那么几分钟，继续说：
“田野，你说要是一个人如果动都不能动了，活着还有什么价值？”
田野也沉默了几分钟，然后点点头，很肯定地说：“不能为自己做事了，但可以为别人。”
“动都不能动了，怎么为别人做事呢？”风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如果你有那么一天，你就是只躺在这儿微笑，对我来说都是巨大的生命支持。”
风的眼泪不住地淌下来。
“老婆大人，其实，不管你现在的容貌变成什么样，你都还是你啊，我都好久没有看到你的微笑了。”
风慢慢慢慢地摘掉了口罩，在泪眼朦胧中冲着田野绽开了笑容。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