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医院走了出来。阳光灼得他眼珠生疼。他闭上了眼，无数光斑还在眼前杂乱地跳动，像老电视上密密麻麻的颗粒。他感到一阵头昏脑胀，似乎有一张网紧紧勒住了他的脑袋。
他瘫坐在长椅上。耳边的车声、人声棱角分明，显得陌生。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他的“死刑判决书”。他本想再打开看看，确认自己之前没有眼花，但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过了一会儿，他把纸撕成了碎片，扔掉了。
“可恶！我才三十五岁啊！凭什么我要遭这个罪啊！”
三十五岁…三十五岁…
他突然想到，母亲也是三十五岁时突然去世的。简直是巧合。
母亲葬礼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他的眼前。轮到父亲上香的时候，他重重地跪在地上，双眼直直地盯着母亲的遗像，不知不觉间脸上已满是泪痕，迟迟不肯动手。做法事的和尚边念经，边朝他使眼色，催他快点上香。父亲瞥了一眼和尚，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气氛一下子紧张得可怕，升腾的烟令人窒息。突然，父亲大吼一声，一把抡起滚烫的香炉朝和尚劈头盖脸地打过去，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还不停说些粗话。和尚疼得哇哇大叫。众人急忙制止。斗殴之中，母亲的遗像从桌子上掉了下来，玻璃碎了一地。要知道，父亲平日里可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啊，怎么偏偏在母亲的葬礼上干出这等事来？当时，他只有十岁，根本就吓蒙了，哪里知道父亲如此反常的原因呢？
现在，他似乎知道了。父亲在母亲的葬礼上大打出手，并不是出于不敬。恰恰相反，他是太爱她了……
想到这儿，他不禁脊背发凉。他想到了妻子。妻子爱他的程度绝不次于父亲爱母亲的程度。母亲死后，父亲发狂。那么，他死了，妻子不会也发狂吧？妻子可是远近闻名的贤妻良母啊。万一发狂，岂不是颠覆了她的形象，玷污了她的名声……还有，所爱之人离她而去，她岂不是要沉溺于悲伤，终日以泪洗面，过早衰老……她明明是无辜的啊！让一个无辜的人遭这些罪……
怎么可以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
他的手抖了起来。
不知何时，妻子像幽灵一样游荡到他的身旁。她的眉毛还是那么优美，眸子还是那么清澈，嘴唇还是那么湿润。她的轮廓有点模糊，像融化在了雾中。恍如梦境。恐惧感倏地烟消云散。他刚想凑上去亲吻，她的眼角、嘴唇却渗出血来，漫过脸颊，整张脸狰狞得赛过魔鬼。他吓得跌坐到地上，一抬头，却什么也没有。几个行人用看怪物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眼。
他更加害怕了。
夫妻双方，只要有一人早死，婚姻就以悲剧收场。这难道不可悲吗？
不……肯定有什么法子可以挽回这个局面……
一个行人提着两条死鱼从他面前经过。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仅仅一秒钟不到，他做出了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后的决定。他相信，只有这么干，才能让妻子不再受苦。
第二天，报纸上刊登了一条消息：一男一女陈尸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