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今年35岁。这个疑问已经整整跟了她28年。
这些年来,她并不常想起这个疑问,也可能是刻意回避,但只要她想起来了,必定头皮发麻,眼神空濛,犹如走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迷宫,遍寻不着出口。
刚才,陪闺蜜站在那间房间时,她又有了这种感觉。
大师一直在说,闺蜜一直在点头。大师说,你这几个月工作不顺心吧?未来还是少跟山东、山西这两个地方的人合作吧,他们不旺你;你马上就是本命年了,别人要穿红色,而你要避开,尽量以浅色为主;至于身体部分,你注意一下你的子宫,最好定期检查,以防有肌瘤产生…..
看着闺蜜的头捣得跟小鸡啄米一样,她的疑问一定跑到了眼睛里。否则,大师不会突然转过脸来,不急不缓,却也不容置疑地问她:你脖颈处是不是有颗黑痣啊?一直到明年七月,你都最好穿高领的衣服,至少也要盖住它,这样对你的运势好。
她条件反射般地用右手摸了摸后颈。在她垂下的黑色长发里,隔着浅驼色的高领羊绒衫,那颗绿豆大小的黑痣正抵着她食指的第二个关节。
她的眼睛一定在问:这世上,真的有先知吗?
她放佛看见了七岁时的自己。
那一年,她刚刚加入了少先队。刚刚知道了“科学”。她咳嗽了一个多月,天天咳得山响。妈妈带着她跑遍了镇上所有的医院,打了针,挂了水,吃了药,却没有半点缓解。后来,妈妈拽着她,抓了家里最肥的一只母鸡,去找一个叫王婶儿的人。王婶儿在妈妈的掌心里戳戳点点,画符一样。妈妈回到家,端着一碗水,拿筷子蘸着,也画符一样,在灶台和墙根处戳戳点点,口中还念念有词。
冬梅心疼那只母鸡,看着妈妈这样,一边咳嗽一边跳脚:妈妈,这是封建迷信!老师说了,我们要相信科学!可画完符的第二天,冬梅就不咳了。恢复了元气的冬梅信誓旦旦地跟妈妈说,这一定是巧合!妈妈只一笑:你病好了就行!
后来,冬梅的高烧不退也是在王婶儿那看好的,冬梅的红眼病是在王婶儿那看好的。用冬梅妈妈的话说,冬梅10岁以前没少跑医院,可最后还属王婶儿给支的招儿管用。冬梅妈妈还说,王婶儿是有天眼的人。乡里好多出门在外的人有了难处,也都托话回来,让王婶儿帮着化解。
冬梅慢慢不再跳脚了。只是偶尔想起王婶儿,觉得有些害怕。
后来冬梅去了镇上念高中。离学校不远的十字路口,总能看见几个盲人在街角坐着,清一色的矮板凳、拐杖、八卦符、求签筒。她尽量绕道而行。
再后来,冬梅去了北京上大学。记得打开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妈妈嘟囔了一句,不是西南方就好。
冬梅听见了,问,什么西南方?妈妈说,没啥。冬梅又问,到底怎么了?妈妈说,我去问你王婶儿了,她说,只要不是西南方的,娃都去得。
冬梅一时无语……
一晃十几年了,冬梅在北京也算是顺风顺水。但她从不去看大师。有一次去潭柘寺游玩,被一个大姐拦下,姑娘,你面相真好,我给你说说吧。她落荒而逃。
如今,闺蜜一番好意,她终究没有逃掉。
她默默摁了摁自己脖颈上的黑痣,琢磨着:这世上,真有先知吗?
这么多年了,直到今天,直到此刻,她依然没有答案。
她晃了晃还有点发麻的头皮。
无论如何,今天下了班,得先去楼下商场再买一件高领毛衣,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