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当何文文在他们家门口点二踢脚时,落下来的残骸都会落到我家的院子里。
我大概六岁开始记事,何文文是我记忆中的第一个女孩。我还记得那天,一声炸响惊吓到了院子里上厕所的我。又过了几秒钟二踢脚的残骸砸到了院子里的水缸盖上,我又被惊了一下。
然后我就站起来往外跑,看到离我家不远处的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拿着炮仗,巴巴的看着我。我跟她说:“别在点啦,都落到我们家了。”态度严肃蛮横丝毫没有觉察到出来时忘记擦屁股了。
我高中之前的生活都是在老家的农村里,过年的时候尤其热闹,家家户户放鞭炮烟花。我小时胆小,不敢点炮仗。所以看到何文文这个小女孩敢点炮时,心里是有丝佩服的。
上一年级的时候我和何文文就在一个班里,放学时何文文对我说:“我们一起回家吧。”从那之后我和何文文每天手拉手的上下学。周末的时候一起在大街上玩耍,何文文从来不去我家里找我。她只要在她家门口点一个二踢脚,两声响之后我家院子里就会稀稀拉拉的落下残骸来,我就会颠颠的跑出去。我一直搞不懂,何文文家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炮仗呢。
其实何文文的妈妈对于她喜欢点炮这件事是极其反对的,一是太危险二是觉得一个女孩家大大咧咧不好。何文文的爸爸却是支持的,何爸说哪有这么娇贵,就当男孩养了。何文文在一旁嘚瑟的挤眉弄眼,何妈妈摇摇头,心想以后别在嫁不出去了。
何妈妈的担心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随着何文文长大,她会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并且会按女孩子该有的生活,爱美,爱干净,这是天性。
所以何文文上了初中之后就没有再点过炮,每天她会穿的美美的,头发梳的顺顺的。她会在我家门口喊一声我的名字,叫我一起去上学。我推开门看到何文文推着自行车冲我笑,有风吹动她的秀发我愣了一下。何文文什么时候从一个假小子变成小姑娘的?还是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我觉得那应该是我第一次分泌荷尔蒙。
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我一直和何文文一个班,我没觉的什么。上了初中之后我还和何文文一个班我就觉得庆幸了。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怪,我知道何文文在我心中已经不再是一个儿时玩伴那么简单了。
我想到了喜欢这个词,心里沾沾自喜。我发现好像除了睡觉和上厕何文文几乎都能在我的视线里面,那感觉真好,满眼都是美好。
有次我和何文文一起去上学,她的自行车没气了,让我载着她。那是我第一次载一个女生,何文文在后面抓着我的衣角,我好久没和何文文这么亲密接触过了。突然想起小学时一起手拉手,一起蹲在地上活泥巴,真后悔当时没有亲她一口。她肯定不会怪我,说不准还会觉得好玩再亲我一口。以后我有孩子了,我会教育他,班级有女孩的话,该牵牵,该亲亲,因为当时你亲的那个脏兮兮的小黑孩说不准将来就会长成你喜欢的样子。想想你当初亲过自己的女神,多美好霸气的回忆呀!
当时我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来个急刹车,何文文会因为惯性抱住我的。我又想以后要不要偷偷撒何文文自行车的气,这样我就能每天载她上下学了。最后都还是在心里否决了。
后来初三下学期的时候爸爸对我说,中考之后会把我接到市里,让我在那里念高中。爸爸的一个朋友在那里教学,我成绩一向不是很好,爸爸也不奢望我考一个多好的名校。说我过去之后能或多或少的帮到我,考一个差不多的大学。
一次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和何文文并排骑着车子。我问她:“中考想哪里?”
“当然是一中啊”她说。
“那好啊,加油。”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们县城的一中。
“你呢?”她又问我。
“我可能回去市里的二中。”
“哦。”她只回了这一个字,然后我们一路沉默。
中考那天,我坐在热烘烘的教室里做题。我做完最后一科后趴在桌子上等交卷。监场老师看了看表,然后把电扇关上。电扇慢慢的停下来,发出异样的声响。铃声响了,学生都等不及收卷,离开座位去讲台上交卷,然后飞也似的跑出教室。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何文文来,心里异常难过。
在那个夏天里,十六岁的我第一次知道了失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交了卷子之后我去隔壁何文文的考场,看她不在我又飞奔的跑去上课的教室。我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看到她在收拾课本。我走到她的课桌前对她说:“我以后你走了。”
“没有啊,等收拾完一起走啊。”何文文冲我笑了笑,那一刻我突然想哭。
何文文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她去了县城里的一所职业高中,我去了市里的高中。从此之后我的生活从乡镇转移到了城市,从此之后我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了何文文。那个时候手机还不是很普及,家家会有一个座机。但是我没有给何文文家里打过电话,只有过一次。那次给她家打电话,正巧是她接的,她在电话里说,喂,谁啊。说的是家乡话,我好久都没有听到家乡话了,也好久没有听到何文文的声音了。我握电话的手竟有些颤抖,我说,是我,小城。她在电话那头笑起来,哎呀是你啊,好久不见啊。
后来我听说何文文高考之后就不上学了,去外地打工。而我念了一所二流大学,整体浑浑噩噩的过日子,谈过两场无疾而终的恋爱。
大四刚开始的时候,有次给奶奶打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了之后我听到电话那边乱哄哄的。我问奶奶,你在哪,怎么这么乱。奶奶说在何老三家,他闺女今天结婚。
何老三就是何文文的爸爸,我听了之后愣了一会,然后说,那奶奶你先忙吧。挂了电话之后,我脑袋里闪现了无数少年时和何文文的时光。我又拿出手机找到很久之前记过的一个何文文的号码,打了之后是空号。我想了想,又给奶奶打了电话。
奶奶接通后我问,何文文在哪里现在,我想跟她说几句话。
奶奶说,我就在何文文的屋里,我递给她。然后我在电话里听到了由远而近的笑声,笑声停止后,听到了一声,喂。何文文的声音穿越了千里之后,传到了我的耳边,那种心情我说不出。
“结婚了,怎么没叫我。”我说。
“哎呀,你这大学生挺忙不是,这么远回来一趟不容易。”
“远在天边我也要回来啊。”我笑着。
听到有人叫她,她应了一声,对我说:“改天你来好好请请你,不说了,我先去忙了哈。”
“嗯,好,祝你新婚快乐啊。”我还没说完这句话电话就断了。我握着手机,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十多分钟后,我收到一条短信,上面说:你还没祝我新婚快乐呢,老同学。
我笑了笑,打出,新婚快乐,我的青春。然后又把后一句删掉发了过去。
再次见到何文文是我工作一年之后去老家过年,在大街上碰到她。她怀着抱着儿子,在路边和几个妇女说笑。她看到我后走了过来。
隔了许多年之后,我再一次见到了她。她变了,没有我印象之中那样漂亮。她穿的很鲜亮,没有化妆。她和我现在见到过的女孩子透出的东西完全不一样。虽然都是衣着鲜艳时尚,但是何文文透出来的是朴实,还有一点点的不搭。她的脸有些沧桑,我知道是生活打磨的,打工,家务,这些事会磨掉一个女孩子身上青春的气质,会让她们老的更快。
她怀里抱着她的儿子,她说:“来看看,这是舅舅。”我捏了捏小孩的脸,小子长得很可爱,眼睛像她。
她一边逗着儿子,一边和我搭着话。那一刻看着何文文,我知道,从此之后何文文是一个世界,我是一个世界。我们再也不可能有所交集。我们会慢慢的不再联系,她有她的家庭和生活,我以后也会有我的。
我有时在想,或许我一直留在乡镇里,我能和何文文结婚,然后我像每个乡镇青年一样,或出去打工,或者种地,晚上打打牌,逗逗儿子。或者何文文能和我一起留在城市里,两人都有份工作,晚上一起去公园散散步,逗逗儿子。但是这些真的很难实现,有部分生活真的不是由自己决定的,是由各自的家庭,自己的际遇,时间的流转。
我是无奈的,在时间的长河之中,会有人消失在我的生活里,然后由其他的人填补,然后再消失,再填补。就像某四说的,人的圈子就这么大,有人进来了,必定会有人会离开。
我是个很敏感的人,容易患得患失。我时常会在某个夜里想起那些消失在我生命中的人,他们不是消失了,而是散落在某个角落,过着自己的生活,有点神奇。
有时我会想起高中的小磊,那个和我一起打球,腰带坏了跑去给我买腰带的小磊。想起宿舍的老大,那个和我分吸一根烟的老大。还有小闯,小京,还有好多好多以前形影不离后来各安天涯的人。而在这些人里面,何文文啊,那个我少年时爱上的女生,那个点炮仗的小女孩,最后都没有拥抱过你,算是一个遗憾吧。
所以啊我现在学会了珍惜,珍惜现在,珍惜身边的人,每个人,享受和他们在一起的光。因为他们可能会在某个时候会偏离我的生活,然后一去不再复返。不过呀我也不气馁,还是会有人一直留在我们身边。
而对于那些在时光流失了的人,恩,没关系,他们会有自己的生活,并且会生活的很好。这也许就是对我们这些容易想念的人最大的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