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的天气有些闷热,九岁的女儿放学后吵着要买刨冰,我冲她吼道:吃什么刨冰!快回家写作业!女儿好像被吓着了似的,用惊愕的目光望着我,眼中含着泪,但终究没有哭出声来!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昔日的欢声笑语就这样被我吼没了。
其实,我自己也有些后悔刚才的举动,不就是三块钱嘛!至于吗?……失业半年来,我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歇斯底里,这么的不可理喻呢!我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心中的苦楚如五味杂陈,无法言明到底是什么滋味!
离职前的一幕一幕如电影片断般在我的眼前闪过,难道我错了吗?不!没有!人格尊严是我的做人底线,如果这都可以妥协,可以忍辱负重地接受,可以被肆无忌惮地践踏和凌辱,那我活着还他妈有意义吗?难道金钱就这么重要,不惜用低三下四的屈从和谄媚去换取吗?!不!绝不!我再次的义愤填膺,我无悔于当初的决定!
我被解除劳动合同而失业的经过是这样的。我在一家日资企业做制造管理,由于公司福利待遇一般,员工离职率比较高,特别是自离人员较多,每月十号发工资以后,总会有几十个员工不声不响地自离,调查了一下,大多是去了附近加班较多,待遇相对好一些的工厂去做了!
按理说:铁打营盘流水的兵,离职人员及时招聘补充进来,完全没有问题!但日本人耍了个小手腕,人员申请要层层审批,必须总经理签字后才有效!可总经理经常外出,所以十天半个月是常事,好不容易回来签字同意招聘了。招进来分到车间一两天就自离的人员,又要按流程写申请,如此一来,几乎每个月都是在少了几十人的情况下完成计划产量,而且还要削减加班,难度可想而知!
其实,我也曾建议改善一下员工的待遇,因为十年前,由于日资厂按照劳动法招工,比较有优势,毕竟很多台资港资和本地企业都不遵守劳动法的。那时我们工厂是:包住不包吃,宿舍是八个人一间,吃呢!每月有一百二十元的伙食补贴,那时还是不错的待遇!可是在深圳物价不断上涨的背景下,还执行十年前的补贴标准显然没有吸引力了。
于是,很多暂时找不到工作的人被招聘进来,这些人主要是想通过培训,增长一些技能和工作经验,为跳槽作准备而已,同时,他们也希望通过加班来提高自己的工资,而公司则要根据订单来安排加班,况且日本人每天总是要强制性控制加班,目的是削减劳务费用,并且根据销售单价,理论计算后设定一个目标,这些从工厂经营角度来说,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事实上根本做不到!
因为员工没有这么高的觉悟,当订单少要控制加班时,他们就故意放慢速度,因为是手动焊锡作业,所以无法控制他们,若催促过急时,他们就弄出很多不良,流到客户那里就会被投诉并返工,这样他们就可以延长加班来处理不良!
针对这种情况,我提出过改善方案,购买一些自动焊锡机来减少人工的投入,有些必须由手工修正焊锡的岗位,要么设立岗位补贴,要么采取计件责任制,以便激发他们的责任心和作业积极性!我把详细的方案提交给工场长了。
多次催促后,终于通过技术采购买进了几台自动焊锡设备,可实际投入试用才发现虚焊等很多不良,还是要人工检查修正,为此厂长又买了几台AOI自动检查焊锡状态的设备,这样一来,人手更显不足了。
最令人气愤的是,听说这些设备花了一两百万,实际都是一些作坊式小厂生产的不成熟设备,很便宜的!连三分之一的钱都不上,被采购技术人员和厂长以回扣的方式贪污了!这让制造的管理人员失望至极,大家都消极做事,一点儿干劲儿也没有,出货开始延误,不良投诉雪片般飞来,客户极大的抱怨惊动了日本的社长,他指示专门高薪聘请来一批经验丰富的日本人来指导改善!
这些日本人每天像扫荡一般,到车间拍了很多问题图片,让制造管理人员开会商讨加班改善,我们都是拿月薪的,偶尔加班一下还可以,每天都是常态到晚上八九点,周末也要义务加班讨论改善,很多主任开始以各种理由推脱,日本人很是光火,因为我懂日语,所以总是颐指气使地让我去教育他们。
开始时,我一直忍耐着,后来我发现了他们的狡猾阴谋,原来想通过这种手段,借我的手逼这些人员自己离职,这样就不用补偿了(工厂预定明年搬厂),可她们都是十几年工龄的老基层管理员啊!把青春都奉献在这里了!太残忍了吧!?难怪马克思说,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想想上次,逼一个主任去改善,她以跳楼相威胁,我当时十分担心,紧急报告日本人,他们在茶水间喝着咖啡,很不以为然,让我找总务人事协调处理!我刚一出门,这群日本人的笑声便传来,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好阴险啊!好可怕啊!
由于我心里有了芥蒂,所以也开始有意识地去抵制,在一次品质不良讨论会上,我本来诚恳地分析了不良产生的真实原因,可对策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一个新招聘来的日本人拍着桌子打断了,并且吼道:お前 馬鹿!言い訳要らない(你混蛋,不需要借口),我一听就火了,用食指点着他,你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他也被吓得脸煞白,后来我被翻译女孩子拉出了会议室!
大约一周后,日本人总经理在一次酒会上,希望我能在工厂管理者例会上,正式向那名日方人员道歉,我当时未置可否。两周后,制造部便招聘来一名懂日语的管理者做我的上司,由于观念想法不一致,我们时有争吵,终于日方人员让总务通知我解除合同,我在同工厂法律顾问讨价还价后,获得了相应的补偿,离开了工厂!
工会主席,一个精明干练且总是带着一种神秘笑容的老女人,握着我的手说:何必呢!当初劝你道歉一下,你又不会少块肉!你太固执了,面子值几个钱啊!我笑着说:没什么!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不能用我的人格尊严去换这碗饭!这是我的底线!哪怕去工地搬砖也无妨,我宁愿做一匹饿着肚子,四处漂荡的高傲孤独的野狼,也不愿卑躬屈膝地做一条温顺的狗!说完便仰着头在她惊讶目光的注视下,潇潇洒洒地回了家。
我正沉浸在回顾中,我太太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让我看女儿的日记:我不喜欢坏脾气的爸爸!那么凶干吗?我真的希望那个每天脸上挂着笑容,和蔼可亲的爸爸快点儿回来! 其实,今天是我不乖,不该惹爸爸生气,他真的好辛苦的,最近他好像都有白头发了,虽然快半年了,他每天辅导我作业,接送我上下学,我感到很开心,很幸福!小伙伴们也很羡慕我。
可是,我知道爸爸并不开心,他想尽快找到一个满意的工作,因为我们的钱越来越少了,求老天爷保佑爸爸吧!我再也不吃刨冰了,我要好好学习,做个懂事的乖女儿,对不起!爸爸,您不要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晚安(一个可爱的闭眼小宝宝脸),此时,我的眼眶有些湿润了……
我起身走到女儿的小床旁,擦去她眼角残留的泪水,久久地注视着,她那甜甜的可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