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孩子,有多少头发,就有多少爱恋。情窦初开时节,秀发盈盈,每一根发丝,都缠绕着情思。
有人说生命力旺盛的人,爱起人来更有声有色,淋漓尽致。表姐就是这样的人。她性格开朗,爱憎分明。十六岁的时候,轰轰烈烈地谈了一次恋爱。在当下,早恋仍然是不能够光明正大进行的事,何况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农村。但爱的胚芽绝不会因为时代、观念、环境而主动扼杀自己的萌发。想想杜丽娘,穿着曳地长裙舞着古老的水袖,在后花园里偷偷春游了一下,回去就病倒,因为该爱了;祝英台与梁山伯楼台一别,相思成灰,先后化为蝴蝶,爱不了,换个样子继续爱。所以表姐早恋,理所当然,那么一个美丽火辣,光芒四射的女孩子,不恋爱真可惜。周围的大人们也理所当然地着慌了,老师通知家长,禁止、打压、做思想工作;全家人动了起来,在舅舅的带领下,责备、看管、苦口婆心:“那男孩子有什么好,将来找个比他好十倍的”,表姐本就遗传了舅舅大部分的基因,倔强不驯,如今一大一小对峙着,像左手跟右手较劲,而且,一个投鼠忌器,一个一往无前。在一个晚上,舅舅和妗妗拿着一张血书在灯下研究,那是表姐写给他们的决心书。一大家子乱成一团,我们这些小孩子在一旁兴奋地咬耳朵:“那字是表姐咬手指用自己的血写的吗?还是沾着鱼的血写的?”小说中的段子活生生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舅舅没有因为这封信而屈服,继续推行他的高压政策。终于,几天后的一个早晨,表姐离家出走了。呀,这可是家里人人爱宠的一颗明珠啊!舅舅表面如常,可是已经连续几次说错了话,亲戚朋友们发动起来,到处去找表姐。找呀找呀,到了下午,还是没有表姐的踪迹,舅舅的好朋友,我们叫他“四舅舅”的,到我们家歇脚,一脸忧色地说:“怎么找都找不到!刚才我走到一条河边,岸上有大片竹林,竹枝上挂着一条手绢,我大声喊“碧儿,碧儿”,一个回音都没有。”忙忙乱乱地过了一个下午,黄昏时分,竟然传来了表姐的消息。原来她早上离家出来,漫无目的乱走,走到公路旁,看到开往我家方向的汽车,就跳上车,坐到了我们镇上,到了后,又不想去找我们,于是进了一家理发店,在那里一直呆着,发现这家人喜气洋洋的,仔细察听,原来是女主人生日了,这家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表姐喜欢这种高高兴兴的气氛,于是从口袋里掏出钱权当红包,向女主人祝贺生日,并说自己想当他们家的女儿,这家人又惊奇又欣喜,辗转讯问,把消息传给了舅舅,两家人见面,征得舅舅舅妈的同意,最后果真认了表姐做干女儿。如此传奇的经历把比她小上几岁的我们震得目瞪口呆,原来人生可以这么不按常规,离奇精彩!
后来表姐结婚了,不是她的那位初恋,表姐夫比她年长,也像捧着明珠一样的爱她、包容她。表姐其实有女强人的潜质,杀伐决断,八面玲珑,但因为背后有人那么深情地对她好,她的言行举止,不知不觉地有着普通女强人缺乏的甜美可爱,表姐的头发长长及腰,说话声音脆亮但柔婉有致,我相信,这样下去,即使活到七老八十,她身上依然会有小女儿模样。那时的我还年少无知,曾经傻傻地问她后悔爱过那个人吗?表姐笑了笑,很诗意地对我说:“青春是爱的季节。”
到了我的十六岁,我正好读高中一年级,周围的同学奋发向上,学业竞争非常激烈。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作业,考不完的试,稍不留神,便会沉沦垫底。歌德说得好,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个少年不善钟情,花季年华中的少男少女,或许都曾悄悄地喜欢某一个人,也曾悄悄地被人喜欢,可是,为了能去看看“传说中美丽的草原”,一些人选择把一切深埋心底。我的同桌是一个美丽的女生,经常收到一些没有署名却留下明显蛛丝马迹让你能猜出是谁的信件,她往往看都没看就撕掉了。不是无情,而是此时此刻,承当不起另一个生命沉甸甸的深情。
“春雨足,染就一溪新绿”,少年的心如一泓春水,满满的,一不小心,就要流溢出来。一个周末的深夜,闺蜜打电话给我,说她爱上一个人,是她表哥的同学,一个大学生。“那天我在表哥家碰到他,又高又瘦,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还亮晶晶的。”她看着他跟表哥下棋,谈笑间,把棋下得很好的表哥杀得片甲不留。“临走时,他朝我唊了唊眼睛……”无法抗拒,纯洁的心从此怔怔忡忡。一个中学生暗恋一个大学生,往往会被现实证明枉自多情。不久闺蜜就知道,他在大学里已经有了女朋友。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说,遇见一个优秀的人,让你知道世上有这样美好的存在,心甜蜜着,牵系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结局并不是最重要的……
诗人写道: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是呀,太仓促了,仓促得来不及好好设计,仓促得无暇回味。在人生最真最纯最可以谈爱的时候,我们谈不成爱。有多少青涩微甜的爱恋,今生何处安放?
从青春年月中抽离,回望来时小径上苍栊的翠薇,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霏霏烟雨间,青葱岁月的种种错过,回忆起来,洇洇滃滃,竟也是染了香气的美丽诗行。一切都是美的,不会有痛苦,不会有恨悔,即使有遗憾,痕迹也不深,想起来是淡淡的喜悦,笼着柔和朦胧的光晖。
表姐为他而甘与世人敌峙的初恋,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我们当年心里默然念想的男孩子,如今不知身在何方。
那个人是谁重要吗?并不。重要的是,每个人都曾经,在春天里。风吹拂着青柳,柳缠绵着心思,心思在春雨染绿的溪水里荡漾,每一个路上偶遇,慌张而羞涩的对视,不用言语,心已如撑得快要爆裂的花蕾,而花蕾,有的绽放了,有的,没有。
多少爱恋,今生可曾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