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鸢,合首祁愿

                      (一)

水源头,桃花盛极,灼灼晃眼。

片片桃花随风飘散,温柔的拂过脸庞,柔软的像极了阿珂的笑。

阿珂来去轻盈的步伐,就像这桃花轻落在肩头一样无声,却鼻尖阵阵馨香,神思忽然被拽住,不能远去。

阿珂历来只喜一身浅桃色素衣,不走近仔细看,并不识桃色的艳丽。

阿珂常常悄无声息的坐在我的书案旁,却从来只待片刻。

等我闻到花香,不用猜就知道阿珂来了。立时,将头从书中抬起,闻香而去,便看到阿珂如桃花般剔透无暇的笑脸。

每每这时,我的心总会按耐不住的活泛,总是狂跳不止。

孩提时,每每见到阿珂,这种异样的感觉总会让我烦恼,我总担心自己狂跳的心稍有不留神就会跳出来,揣揣不安。

就连梦里,捧一簇桃花递到阿珂的跟前,这种揣揣不安的感觉一样在。甚至有一次,梦里我明明看见,阿珂刚接过桃花,我的心就真的从嘴里跳了出来,跌落在阿珂红色的绣鞋旁。

阿珂并没有吓得跳起来,反而找了个瓶子装走了,她说跌在她那里就是她的,她要养起来。看着阿珂走远,我才觉得自己丢了心害怕的哭起来,直到把自己哭醒,醒来的第一件事就去胸前摸自己的心,幸好咚咚的跳声还在。

其实阿珂胆子很小,从前二弟拿虫子吓唬她,她都会吓得急急躲在我身后,鼻涕眼泪蹭我一身,不等我斥责二弟,阿娘闻声总会匆忙擦拭掉满手桃花汁,过来抱抱阿珂,阿珂会趴在阿娘的肩头看着我哽咽,明明是二弟吓唬的,为什么要看着我?

想不通的事太多了,但是,我从来不问也不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露声色默默观望。

最初,阿娘以为我不会言语,直到初次见到阿珂,小阿珂被阿娘捡回来,在阿娘怀里小小蜷缩着,像受过惊吓的小兽般哆嗦,鼻子脸蛋通红,黑漆漆的大眼睛却冒着精髓的光,长长的睫毛湿答答的翘着,眼眶里还溢着未滴去的眼泪。

此番情景,第一次心里有个地方忽然柔软起来,又忽然像是攒满了水,汪汪的冰凉却又充盈了整个心坎。阿娘怀里的阿珂,粉白的瓷嘟嘟脸,忍不住想去摸摸。

明明是想摸摸她的脸,伸出手的却是递给她自己手中已经咬了一口的桃子。小阿珂定定的看了我一会,伸出一双又细又嫩的小白手拿过桃子轻轻的用牙刮了一小口。

阿娘喜极:“这孩子和你投缘,我喂的吃食一口也不肯吃。”4岁的二弟看见,慌忙用袖子抹了把嘴,将被自己乱七八糟啃了一半的桃子从嘴里掏出来递到阿珂面前,阿珂看了看二弟手中不成样子的残桃,再看看二弟满脸的桃汁,突然躲进了阿娘的怀里,将脑袋埋的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粉白小瓷人般的娃娃,我将怒视的眼神投向二弟,说:“她不喜你”。

阿娘猛的抬头非常惊讶的看着我:“原来你会言语”。二弟刚胡塞了一口桃子的嘴巴也惊的忘记合住。从二弟出生,他似乎从来没有听我言语,他们都以为我个哑巴。

阿珂是阿娘从桃林里捡回来的。

桃林里,阿娘曾经指着一棵桃树下告诉我当时就是在这里捡回阿珂,她没有怨怪阿珂父母的狠心,反而自说阿珂是上天赐给她的桃花娃娃。

阿娘养阿珂的方式和养我和二弟的方式着实不同。阿珂很少一个人出屋子,出来采桃花,挑水的时候,阿娘总是手牵着阿珂,回屋吃饭睡觉的时候也是牵着手。

好像从来不会撂开一样。

我和二弟就不同了,二弟一出屋子就像山林里猴子上串下跳,桃林里好多树枝都遭过殃。而我,一出屋子,就爬上桃林里最高的桃树,坐在枝丫上静静地看着阿爸带回来的书。之所以爬的这么高,就是躲二弟那个蠢货,哪里都有他的闹腾声。

阿珂来了后,最初二弟还能安分的照看这个妹妹。相熟之后,二弟每日最高兴的事就是捉弄阿珂。阿珂总被气的脸颊鼓鼓,如雪般白净的小脸瞬间粉了颜色。

当然,阿珂也有自己的办法治二弟。每日,桃林里也总能听到二弟被阿珂追着跑时急急的叫声。

有时阿珂被气的一屁股坐在桃花树下无声的掉眼泪,二弟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央求妹妹不要哭,无论二弟怎么做鬼脸哄,讲笑话,甚至搬出他新近发现的宝贝也不能阻止阿珂的眼泪。

阿珂的哭,从来都是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粉面上,眼泪像是小溪一样,绵延不断。一双大眼像是深不可测的潭水,源源不断的流溢出泉水来。二弟此时也会心疼着急的直挠头,最后无法只得投向目光求助于我。

我从不参与他们的嬉闹,坐在旁微笑的看着他们。阿珂哭的二弟没法时,我抬头看看西边,云朵开始被落阳染红,太阳滚落下山着实太快。此时,我走过去,拉起阿珂的手,擦干阿珂的眼泪,拍拍手中的书“乖了,跟阿哥回家。”

阿珂听见,抬头仰视,定定的看着我,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个人影团在一片火红中。片刻之后,阿珂乖乖的抹了眼泪站起来,任我拉着她的手跟我回去,走着走着还不忘回头冲二弟狠狠瞪一眼,二弟讪讪一笑,挠挠脑袋快步跟上。阿珂的手总是微凉的,软软的,捏在手心很舒服。

但是,无论我们静或闹,阿娘却从不大声斥责我们,更不会动粗。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声唤我们,或是拉过我们的手轻轻抚摸,用她晶莹透亮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们,时不时眨眨她溢满了笑意的眼睛,一遍又一遍用眼神梳理着我们狂躁的心,直到我们安静下来,我是真的被阿娘好看又晶亮的眼睛吸引停下来。二弟则是在阿娘眼里看到了撒娇的机会,也看到了一摞摞他不并不想看到的书,和几百张罚抄的纸张也就安静下来。

阿珂在阿娘的教养下,一天天长大,越发宁静、乖巧。

待阿珂可以独自在水边洗头时,身姿也渐渐娉婷袅娜,如一棵攀延的小桃苗,轻盈优美。

阿珂洗头时,会央着我守在旁,防止二弟从旁往水里丢石子。但是,总有防备不住的时候,石子不远不近落在我和阿珂身侧的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衣衫。

随着水花将我和阿珂濺的一身狼狈时,二弟爽朗得逞的笑声顺着岸边的石子路侃侃赶来。我和阿珂捏着湿哒哒的衣衫,相视一看,阿珂眉头拧起,我们不约而同转身寻找可以濺起水花又不会太大的石子,一场水仗再所难免。

等我左手牵着二弟,右手拉着阿珂湿漉漉的出现在阿娘面前,阿娘神色不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衣衫一一换上。

大荒里,四季如春,桃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盛开,从不知凋谢。

有时,阿娘会放下手中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帮阿珂洗头,用阿爸在山里采到的野皂角在手心搓出泡沫,再轻轻的揉到阿珂的小脑袋上。透明的泡沫顺着阿珂白嫩的肌肤滚下来后就不见了,热气衬的阿珂的脸颊如凝脂般白嫩,白嫩中又透着粉。

“真好看”二弟说

阿珂确实好看,我一直觉得阿珂好看,阿娘也好看,但是阿珂的好看却和阿娘不同。我从未亲口说过阿珂好看的话。我总是悄悄在心里说过。

那种异样的感觉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怎么都挥之不去。

每每那时,阿娘让我陪阿珂去桃林采桃花瓣时,我总像刚解了绳索的阿狸一样放开手脚拼命的跑开。二弟不明所以的跟着瞎跑,阿珂提着笼急急的跟在我后面,深怕我丢了她,桃林的路千条万径,但是几百年的晃荡,早已熟悉的闭着眼睛来去。

小小的阿狸就是在我们采好花瓣后,捉弄彼此玩累时,躺卧在树杈上假寐时发现的。

桃林一年四季桃花朵朵,花瓣随风飘荡,深深浅浅落了一地,铺就了一地柔软的桃花毯子。小阿狸抱着受伤的前爪藏在花瓣丛里,一直忍耐着疼痛躲着我们,但是时不时因为疼痛发出轻微的动静。

二弟猫着腰,轻脚轻手循着声音过去,在花瓣丛里捉出一只两个拳头大点狸猫来。阿珂看着浑身发颤的狸猫,眼睛微微发红,坚决要带回去让阿娘给疗伤。

阿娘果然没让阿珂失望,1个月后,狸猫不仅伤情痊愈,还胖了不少,就是个头不肯长,动不动就跳上塌窝在阿娘或是阿珂怀里,转动着它狡猾的眼珠。但是无论二弟如何招呼从来不往我们弟兄二人怀里来,二弟总说阿狸没良心,是他发现带回来的阿狸,还说阿狸忘恩负义自此断交。阿狸每次听到二弟的埋汰,朝着二弟叫一声,嗖的一声从二弟身边窜出去跑的更远,顿时我们乐不开支的笑话二弟。在我们三个的玩闹中又多了一个瞎跑惹事生非的主。

桃林的沟沟壑壑都留有我们四个成长的足迹。

再后来,阿爸见二弟烦看书籍,送他去外公的族落,跟着外公学习本事。临走时,阿娘将早已装好的桃花酿打成包让二弟捎带给外公。不久,老公谴人捎来信,说老二合他脾气,列数了二弟一堆优点。并且说阿娘的桃花酿手艺越发精湛了,就是带的太少了。来信还说,就二弟当日来部落的样子来看,八成偷喝了桃花酿。

余下的八年,就剩下我和阿珂,阿狸。

阿珂已经成为阿娘的好助手,替阿娘分担不少差事。除了活计,阿珂最爱呆在我这里,一起读书,我教她画画,画桃花,画野草,画阿狸。阿珂画中的阿狸更加呆萌。

十四岁的阿珂,肤若凝脂,明眸皓齿,早已娉婷袅娜,长发顺滑柔软,漆黑光泽,泛出淡淡的清辉,更加衬托着阿珂的白玉无瑕,五官更加分明如画。

阿珂每日悄无声息的落坐于几案旁,静静的看我作画或读书,待到我抬头看她时,浅浅含笑:“这是阿娘叫我做的桃花露,特别好喝,上回二哥回来时就说我酿的桃花露好喝。”同时,阿珂还会端上自己制作的桃花糕点。做完这一切,阿珂整理整理裙角,朝我招手浅浅离去。

二弟不在的日子多了份宁静,少了份喧闹。但是这份喧闹定期会跟着二弟回来小住定时响起。

                            (二)

八年的时光很快,八年也只是我们在大荒数百年一个微小的数字。

但是,对于二弟来说,却是他征战自己领土的最好八年。

十六岁的少年,骁战善骑,大荒里外,早已名声赫赫。

初来外公部落的二弟俨然是一个只会吃喝玩乐,上树捉鸟,下树撵兔,还偷吃隔壁帐篷婶娘的烤羊排,偷喝山竹叔的烧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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