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球，是世界上最热血的事情。

这个道理，王大投四十四岁才明白，王小投则明白的早的多，六岁就深信不疑。

王小投所有的朋友想起六岁的王小投与篮球，都会哈哈大笑、拍手、并说：“王小投那个傻逼呀！”然后接着哈哈大笑、拍手、继续说……

王小投摸摸脑门，咧着嘴笑，洁白的牙齿在黝黑的脸上显得有点刺眼。

王小投六岁的时候，打球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大家规规矩矩的三对三或者五对五，最严重也就是为了解决下人数过多问题来个六对六。

那个时候，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应该就是一群不认识的流氓在干仗。

妈的，团战变成了个人战。

尘土飞扬的操场上，二三十个人追着一个篮球狂奔。那里面，年级最小的就是王小投，他就裹在这样的人群里，让周围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脚就给踢飞了。他笑脸红扑扑的，跑到这里，球却飞到了那里，跑到那里，球又到了这里。急的他乱跳，不断的央求着：“文文哥哥，给我一个好不？海子哥哥，给我一个好不……”

不用说，这小屁孩说活的确挺萌的，不过没用。球场如战场，萌顶个屁用。再说了，篮球只有一个，是的，全村也就那么一个。

王小投从这个时候开始明白，哭是没用的，球场上没有怜悯。那么，就含着眼泪，继续战斗下去吧。

他是对的。他马上就会尝到，热血的滋味。

文文又一次抢过球，并看了一眼王小投，他应该在犹豫，是不是应该给王小投一次机会。可是呀，他下一个眼神扫到的确实除王小投以外的所有人，饥渴的眼神。

哈哈哈，你们就羡慕吧，今天，就让你们这些渣滓们看看，我南宫问天的厉害。他总是喜欢幻想，把自己幻想成贵族。他立刻打消了对王小投的怜悯，换做一副君临天下的样子。他拼命的跳起来，用尽力气，在最高点把球拼命甩向了篮板。

“啪！”一下，投篮入框。他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可是，这样的姿势实在猥琐。文文后来也知道了。

即使猥琐，那也掩盖不了进球的光辉，大家简单的伫立鼓掌。

机会。一个念头从王小投的心头一闪而过。他极速狂奔，穿越眼前的人群。一切的的计算到目前为止都是完美无缺。弧线、时间、落点。

王小投伸出双手，迎接那个圆滚滚棕红色的胜利。

完美，王小投抓住了大家鼓掌欢呼的空档，完美的实现了一次逆袭，终于摸到了那颗梦寐以求的篮球。

是的，只是触摸到而已。他以自己六岁的智商，计算出了篮球的落点，可是忽略了力度以及自己胳膊的长度。

于是，他看着篮球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然后狠狠地砸上了自己的鼻梁。

王小投先是闻到了一股锈铁的味道，接下来舌尖一甜。他终于知道，鼻血已经顺着嘴唇流进了嘴巴。

疼么？他听到有人问。

疼个屁，我欧阳大圣怎么可能被小小的篮球打倒。他奋不顾身的抱着篮球往家里跑，四周的人涌上来的时候，他就嘴巴一吸。啊——呸！喷出一口鲜血。旁边人就躲开了。

他胜利了。对于他来说。

王小投回到家里，王大投看着满脸血的儿子，当时就心疼得不得了。手里抱着的篮球死活要不下来，只好给主人给了钱。

就这样，王小投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篮球。

他很疼，却不感觉疼，他很累，却也不感觉累。抱着篮球，和着满脸的血，睡了一整夜。

他后来才知道，这种感觉，就叫做热血。

这一年，王大投三十二岁。

到王大投四十四岁的时候，却不见王小投在球场上耍帅了，虽然这货帅的一塌糊涂。

对于王小投来说，从有了第一个篮球开始，后来，就有了一切。慢慢长大的过程中，他开始明白篮球不应该抱着跑，更不应该带回家。他也开始明白当年二十多人抢一个篮球，是多么傻逼的事情。

他开始练习运球，练习三步上篮，学习关于篮球的所有规则，甚至球场上说脏话的姿势，他都要用最帅的。

有时候，操场上的人都走了，只有他的球还在砰砰叮叮的。空旷的操场里。顿时充满了寂寞。

然而，拥有了一切，就会失去一切。从他在没有上场的那一刻开始，从拥有第一个蓝球后拥有的，全部失去了。

比一无所有更痛苦的，是得到后，又失去。

“爸，我想打篮球。”十八岁的王小投终于对四十四岁的王大投发话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好久没有打篮球了。

这个好久，是２４８天。是一次严重骨裂恢复的周期。

“不行，医生说你不能再做剧烈运动了，平时玩玩还可以，打比赛不行。”

“我要打篮球。”

“不行。”

“我要打篮球。”“

好吧，那你说，为什么？”

“我不喜欢对别人说，我原来可以摸到篮板，只是受了伤；我原来后仰跳投的姿势很美，只是受了伤；我原来打你们这样的渣渣，一次打三个，只是受了伤。”

王大投似乎看到了王小投的眼泪，又似乎没有。他突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金色的下午，满脸鼻血的小投。

那时候的王小投很火热，隔着十二年的时光也感觉得到。王大投心想。

而且，这火，一直都没有熄灭。

“去吧，小心点。”王大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