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兰与苏州
在3月2号,我看到一篇公众号上的文章说,十梓街的玉兰已经落了,留园的则开得正好。相比之下,我们园区这里的春天似乎来得更晚一些。玉兰还在慢悠悠地开。
新冠病毒的危机还没有完全过去,到各地赏花是不能令人放心的。因此,在小区的中庭里就能欣赏到玉兰,让我感到颇有眼福。但是各种疫情相关新闻的轰炸,仍令人感到沉重。我渴望从春天里复苏的花儿得到更多治愈的力量。
玉兰是我国传统名花。我不禁开始好奇,古人究竟是在怎么欣赏玉兰之美的呢?借助古代诗人的眼光,是不是能启发我从其他角度发掘玉兰的美呢?
从这样的动机出发,这几天我开翻阅各种资料,有了很多有趣的发现。原来,玉兰与江南的渊源这么深。从将近五百年前开始,这片土地上的玉兰就开始不断地被吟咏了。
据《中国植物志》,玉兰原产于中国中部各省,包括江西(庐山)、浙江(天目山)、湖南(衡山)、贵州等地。这种分布广泛的美丽花木,在明、清以后,开始得到文人们热烈的吟咏与民众的喜爱。
但是,其实在明代以前,“玉兰花”在典籍的记载极为罕见。
明代人已经注意到这种现象。在成书于万历四十八年(1620)的《汝南圃史》中,作者周文华(苏州人)引俞允文(1512-1579,昆山人)的《玉兰诗序》云:“予考前代志记,玉兰独不著见。”
综合古籍的记载,可能的原因有三个:
第一,“玉兰”就是所谓“木兰”。明代王世贞(1526 -1590)怀疑:“古有木蘭而無玉蘭,今則有玉蘭而無木蘭。……(玉兰)唐宋人詩絶不及之,不得比於薝蔔(栀子)、素馨之末,何也?豈木蘭、玉蘭本一物,昔紫而今白耶?”
明末清初著名的园艺著作《花镜》则直接指出,“玉兰古名木兰。”这段记述在清代引用者不少,直至今日部分园艺书籍可见到。
但这可能有误的。因为古书中“木兰”的性状与“玉兰”有甚大差别。最明显的不同在于木兰是四季常青的乔木,玉兰却是落叶乔木。(详参傅大立的论文《辛夷与木兰名实新考》)
可见多数情况下,古人所谓“木兰”指称的是一种与“玉兰”不一样的植物。
第二,玉兰就是迎春。
王世贞之弟王世懋(1536-1588)从宋人笔记发现,“今之玉蘭,即宋之迎春也。”根据他的记载,直到当时岭南人仍称呼“玉兰”为“迎春”。
但是根据诗集的描述,唐宋以后“迎春”更多地指今日人们所谓“迎春花”,也就是一种花色鲜黄,枝条修长的灌木。可见,即便宋代真的有人以“迎春”为“玉兰”命名,也不是一种普遍现象。
第三,玉兰就是辛夷(木笔)或白辛夷。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北宋时,苏州人朱長文(1039-1098)就指出,辛夷中的一种,“正白有香,榦葉與辛夷一般”,为“吳中近來盛賞。”吴中,即苏州。这种“正白有香”的花很可能就是后来人们所称的玉兰。当时它被视为辛夷中的纯白色种。
到了明、清,玉兰、辛夷的关系被频繁地提及。例如李時珍(1518-1593)说辛夷花“亦有白色者,人呼為玉蘭。”(《本草纲目》)盧之頤(约1598-1664)也认为辛夷“白花者呼為玉蘭。”(《本草乘雅半偈》)
清初虞兆湰《天香樓偶得》则明白指出:“玉蘭、辛夷二花,形體相似,今俗稱色白者曰玉蘭,色紫者曰辛夷。”他还在梳理唐宋人咏辛夷之诗后,“始悟玉蘭古亦名辛夷。但辛夷有白、紫兩種。”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
总之,清代人普遍认为,辛夷和玉兰为同类,但有紫、白之异;或玉兰是辛夷的一种,也就是“白辛夷”。而且,明代以后人们就明确地意识到,“玉兰”的特征为白花,“辛夷”的特征为紫花或红花。因此“辛夷”、“玉兰”两词,各有所指,已极少被混用。人们欣赏玉兰,往往也着眼于那洁白如雪的花朵。
观赏玉兰的风气,最早出现于江南。
上面引过的朱长文的记载里就指出,在北宋时,辛夷中的纯白色种开始为吴中(苏州)人士所喜爱。但不知是什么缘故,这种美丽的花木此后很少出现在文人的笔下。两宋文人即便是吟咏“辛夷”,也几乎只着眼于红花。也就是说,白色的玉兰似乎还不是文人主要的审美对象。直到明代,玉兰才又在江南,特别是苏州地区盛行起来。
例如太仓人王世懋(1536-1588)说,玉兰在他幼年时很受时人珍重(见《学圃余疏》)。成书于1620年的《汝南圃史》则说玉兰:“吴地初未尝有,近始盛行。”。謝肇淛(1567 -1624 )也指出“三吳最重玉蘭”(《五杂组》)由此看来,最晚到十六世纪中叶前后,苏州一带就兴起赏爱玉兰的风气了。
在明代中期,以沈周(1427~1509)、文征明(1470-1559)为代表的苏州文人集团,已经表现出对玉兰的高度兴趣。沈周传世的玉兰诗至少有五首,他也多次描绘玉兰。吴门画派的重要画家,诸如陈淳、陆治、陆师道、周之冕等,也都有玉兰图。吴门画派的领袖文徵明,更是玉兰的热情拥护者。他的许多传世名作,画的就是玉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