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阴影,抹不去的恐惧!

今天,是奶奶的忌日,本该出现在祠堂大厅里给奶奶上香祭拜,可我没有,选择再一次逃避,已经第十八个年头。那段充满矛盾色彩的童年时光,我不要面对。

想起童年,白天和晚上的心情是两种极端状态。

记忆里的童年,白天几乎很少有阴天和雨天,感觉都是蓝天白云大太阳,每天和小朋友全村子里撒野狂欢到处耍,有玩不完的游戏,闹不完的纯真,无忧无虑,开心至极。

可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景象---恐怖。而这幅景象就如不死的细胞融入到我的皮囊或血液里,一年中偶尔苏醒几次让我再次惊醒,而又后怕。

有记忆开始,我就和姐姐跟着奶奶一起睡(一个房子里),奶奶睡一张上下铺的下床,我和姐姐则睡另一张大木床。

奶奶的房子在祠堂院子里,那是我们姓氏的家族祠堂,祠堂左右侧各有一间大约20多平方的大房间,两个房间都需要从祠堂大厅里面进去。右侧住的是我堂伯和堂伯母,他们晚上在那睡,白天则在另外的房子(他儿子家);左侧那间大房是我爸爸的堂伯母(我叫她伯婆)。两间房中间是祠堂大厅,最中央是一座固定石桌,桌上竖立有姓氏族谱、各房头的石牌,左右两边各有一张木桌,放满了各种拜神的东西(香、蜡烛,纸钱等),大厅墙上挂满家族往生长辈的黑白遗照。有几个叫不出辈分但看上去好像是清朝年代的老奶奶,有年轻的爷爷(我爷爷和他双胞胎哥哥都是四十多岁时去世的),还有十几岁的堂哥。据说以前太年轻的是不让上墙的,后来不知道怎么也挂上去了。他们每个人都面带微笑,目不转睛的盯着每个进入祠堂大厅的人,无论怎么躲,都躲不开他们齐刷刷追随的眼神,着实让人寒毛竖立。

祠堂外面是一个大院子,奶奶的房间在右边,即和堂伯父的房间同一排,但堂伯的在祠堂大厅里面,而我们的在院子里,意指祠堂右臂;左边房间是另一个堂伯父的房间,和伯婆的并排,意指祠堂左臂,这个房间没人住,空着。院子中间是空的,即祠堂大厅外面,没放任何东西,院子有一个大门,是扇三米宽的大防盗铁门,白天敞开,晚上九点上锁,永远不变。总的来说,这个祠堂左右四间房,除了右臂房间空着,其他三间都有人住,准确来说是有人睡。

因为我跟奶奶睡,意味着每天晚上九点前就必须从家里去到祠堂,否则就没门进,这时候就需要去敲堂伯父的窗户,让他起来给我们开门。但偶尔还是会因为看电视超时,不得不非常抱歉的去打扰他们,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从小就有了少给别人添麻烦的意识,尽量赶在九点之前到祠堂,哪怕电视节目很精彩。

晚上去祠堂的这个过程,是我至今抹不去的阴影,永远的噩梦。从家里到祠堂的路有三条,一条大路(四五米宽的大巷子),白天很喜欢这条路,很多小孩会聚集到这里玩耍(赛跑,捉迷藏,各种游戏),但天黑以后几乎没人走。巷子两边住的都是同一个姓氏的亲戚,但我三四岁开始,这些亲戚就陆续搬到城市去了,加上没有路灯,一入夜,整条巷子一眼望去,就如丧尸电影里死城的画面,阴森寒寒。

第二条路,一米多宽的小巷子,晚上去祠堂几乎就走这条路。这条巷子有三个姓氏,但都跟我们不一个姓,人气旺,是去村府(村娱乐的中心)必经之路。早年,这条巷子两边都有住人,门都对着巷子,热闹非凡,走这心里踏实。但从五六岁开始,这里的人家也往外搬,陆陆续续几年几乎都搬走了。特别是巷子中间,有一个未婚的爷爷,大概六十多岁,人特别好,很慈祥的老人,平时见面都会打招呼,满脸笑容。但不知道什么原因,有一天他突然上吊死了。从那以后,这条巷子成为我另一条惧怕之道,每天晚上去祠堂,没有爸妈其中一人陪着,不到逼不得已不太敢走。

第三条路,是家离祠堂最近的路。那是块不规则空地,以前的人造房子没有任何规划,大家都各自看风水,朝向乱七八糟。我们家后面对着的是另一户人家的墙角,然后他们家后面又是另一家的墙角,各角对各背,奇形怪状穿插着,导致中间空着一块百多平方的多边形空地。穿过这块空地再拐个弯就是祠堂了,可这很近的几十米,即使白天我都不太敢走。

我家后面,是我堂伯母的家,他们家在我未出生前就搬到城里去了。一百多平米的大瓦房,还有一个院子,生锈的大铁门常年紧锁。白天在外面透过窗户玻璃往里看,里面是用木板隔成的两层阁楼,死灰色的地板,深棕色的木床和一些古董式的木家具,上面布满灰尘。害怕这个房子,是因为我堂伯父四十多岁的时候就病死在那里,后来他们全家才搬走的。而他们家的后面一户,另一个姓氏的,也是空着,我三四岁的时候还有住人,他们小孩跟我差不多大,我经常跑后面去跟他们一起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他年轻的妈妈死了,然后他们就搬走了。而他们家前面是对着另一户人家的后面,那户人家也死人了,然后一样搬走。印象里,我家后面的这几户人家都是因为家里死人了才搬走的。小时候听到死人就毛骨悚然,特别害怕,所以这几十米的多边形空地成了我的止步禁地。三条路都是我害怕经过的,白天我走大巷子,很多小孩,到了晚上,没有一条路可以走,即使爸妈陪着也是脊背一阵阵发寒。

可有时晚上,老爸没在家,老妈又要带弟弟睡觉没时间,看着时间快到九点,怎么办?我和姐姐两个小女孩就只能硬着头皮选一条路去祠堂。然而每次都选了老爷爷上吊的那条巷子,因为那条路,晚上运气好的时候会碰到路过的人,这样会给我们壮胆不少。比如我表妹,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几乎每晚都去她姑姑家玩,然后九点到十点左右才一个人摸黑回家,我真的佩服她。路上如果一个人也没碰到,我和姐姐就迅步走,走着走着就跑起来,越跑越快,然后尖叫着奔向另一个更可怕的地方~阴森的祠堂。而运气更不好的时候,九点到祠堂,铁门已经锁上,然后我们就在门外慌张失色的扒拉锁头,确认已锁,没办法,只能小跑到祠堂右侧去敲伯父的窗,很抱歉的跟伯父说对不起,来晚了。而此刻心脏就吊在嗓子眼上,怦怦跳个不停,感觉一个不小心卡主了下一秒就会窒息死亡。等待的时刻特别煎熬,感觉看不见的脏东西就盘旋在我们俩上方,随时张开无形的大口把我们吞噬,那种惧怕鬼魂的感觉像是与生俱来,又似是老人们常年灌输所致。

记事开始,白天除了和小朋友玩耍之外,偶尔会围绕在一群老人身边,而她们的话题永远离不开鬼神。每次听完,就会数夜难眠,脑海里的画面开始反复的在眼前轮番播放,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逼真,然后整晚蒙在被子里发抖,热完一身汗又是一身汗,不敢跟奶奶说。

大人们口里的鬼,都是身边死去的人变成的,而无论好人和坏人,死去之后变成了鬼魂,都不可能是好鬼。坏人会变成厉鬼,好人就变成不好不坏的鬼,即你不惹它,它不犯你,但它会在它曾经生活的这个环境里无时不刻的存在着,特别是晚上。据说厉鬼会找生前对它不好的人报仇,而好的鬼就会在村子里晃悠,如果晚上不小心撞到它,接下来就会生病。

小时候,谁家人生病了,他们家老人第一时间就是去寺庙拜神,或找神婆问一下,神婆的答案差不多都是:“晚上撞到谁谁谁了(村子里死去的人),烧点纸钱拜一下就没事啦。”而我很多次感冒发烧也都是这个操作,奶奶拜神回来,把求得的符烧成灰末丢进装了水的水杯里,让我一口喝下去,不到两天基本就好了,这种神奇的操作,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记不清几岁的时候了,反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祠堂大厅左侧房间的伯婆去世了,她的去世令我至少有半年睡不着觉。原因是我怕她,她生前我就躲着她。感觉她还活在清朝慈禧太后那个年代,一头灰白的头发,我见过她洗发的场面,头发几米长,她的两个儿媳妇每次会帮她洗,洗完晾席子上在太阳底下晒一两个小时吧,然后再小心翼翼的盘成一个发髻。白苍苍且满脸褶皱的脸庞,一对深邃眼窝配上灰色的眼珠,乌色嘴唇,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让我想起电影里罗兰扮演的鬼婆,不小心和她眼神接触都会发怵。我知道她和我奶奶的关系不好,印象中,没见过她们俩有讲过话,至于什么原因,有听其她婆婆说过,但不确定真假,但能肯定她是个厉害角色。我记得我和她孙女,也是我堂妹玩,被她警告过多次,让我不要带坏她小孙女。令我后怕的是,我亲眼目睹她偷偷掐大我一岁的堂姐几次,她指甲特别长,弯弯的,导致我经常把她和慈禧太后联系在一起,气质也很像,反正就是不苟言笑的老太婆。她非常不喜欢我那个堂姐(不是她孙女,也不是我奶奶孙女),我爷爷五个兄弟,这个伯婆的老公排行老大,我爷爷排第三。也因为她这样,我更害怕见到她,怕她也会偷偷掐我两下,而我又不能说,她威望高,大家都特别尊重她,敬仰她,神一样的存在。她过世的时候,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她生前不怎么喜欢我,而死后肯定会盯着我不放,怕我会跟她孙女一起玩。更别说,她死后,我还得继续在祠堂院子的房间睡,而她就死在祠堂里,她的房间就离我们房间十几米,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沮丧又惧怕的事情。可我不敢说,每天晚上蒙着被子,屏住呼吸在发抖中度过。在她去世没多久的那段时间里,很多次,很多次,我感觉她就坐在我床边看着我,连姐姐都有这个感觉。那段时间我们就是这么度过的,每一个夜晚的来临就是我们漫长煎熬的开始。

好在,后来我们搬出来了,奶奶也跟着我们搬走,剩下堂伯父一人睡在祠堂大厅右侧的房间里,我们是在堂伯母去世后不久搬出来的。堂伯母是猝死的,在她孙子刚出生的第几天吧,特别突然,一边是喜得孙子,一边又去了一人。堂伯母生前很善良,我们都很喜欢她。在我印象里,这辈子见过没跟任何人吵过架的人就只有三个:一个是我那不怕鬼表妹的奶奶,一个是我这个堂伯母,还有一个就是我妈。前两位是我奶奶口中得出的结论,我奶奶总是在我面前夸她们俩,说她们是她这辈子遇到最善良的人,当然,我奶奶也超级满意我妈妈。她们都是非常善良的人,讨好型人格,永远为别人着想,又怕给别人添麻烦,总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所以,这个堂伯母过世,我一点都不怕。但是,她去世第七天,也就是她头七的那天晚上,我弟弟突然发烧了。我奶奶第二天去拜神得知,是堂伯母头七回来,因为看着我弟弟可爱,就去摸了一下,只是这样而已。

每次,有人问我,农村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我答不上来具体,我没见过我一直害怕的那种东西,可我还是惧怕。哪怕我们后来搬走,我对童年的经历还是历历在目,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去祠堂的过程怎么也抹不掉。

三十年过去了,我现在还是畏惧那个地方,那个祠堂,甚至那整个村子。二十多年来,除了我爸1997年去世,奶奶2001年去世的两次必须回去祠堂,我再没想回去过。这种阴影,它时不时的浮出来,提醒着我那段恐怖的过去。每年总会有几次在梦里非常逼真的上演:黑夜里,无人的巷子里,我和姐姐不要命的狂跑,无论跑的有多快,那双看不见的手总会稳稳的落在我的肩膀上,怎么也甩不掉,然后在恐惧中跑向另一个深渊(祠堂),站门外焦急地扯锁头,眼睛不敢直视祠堂大厅,无声的在梦里呐喊:伯父,快开门啊!

迷信吗?我相信科学,可我擦拭不掉这段童年阴影,导致我现在不敢一个人睡酒店。

同样的,在宗族亲人眼里,我是一个不折不扣冷血大不孝的怪胎,几十年不回去祭拜往生的先辈,连最重要的清明节都不回去,整个家族,无论多远多忙都会放下手中的工作回去,而我永远无动于衷。每年爷爷、奶奶、爸爸的忌日我都选择逃避,全家人回去了,而我却在心里默念:请原谅我不能回去拜你们!

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回去那个地方,我不敢面对那个祠堂,那几条巷子,那些烙有我落荒而逃、惊慌失措影子的地方。我宁愿被亲人们骂我无情冷漠,自私叛亲,不认祖归宗也罢。我真的走不出来,我努力过,我路过附近村子时,全身毛孔速立的感觉让我瞬间失去勇气踏入那个村子。姐姐也怕,但是她能面对,而我是自私的,我认为我可以选择,所以我不要说服自己去克服,因为可以不用在那里生活,这是我的自由,我的愿望是不要再梦到那段童年经历。

其实,我更害怕将来我妈老去的那一天,现在,只有她回去拜爷爷、奶奶和爸爸,可如果她不在了,怎么办?我不能把他们从祠堂接出来,这是大不敬,也不现实,毕竟老一辈的人觉得人走后能回到祠堂供后人祭拜是一种欣慰和对老祖宗的交待,更是对自己生前人品的一种肯定。

我不迷信,我不会我奶奶她们那一辈无论出什么事都要先拜神的操作,我也没有所谓祭拜先人能获得保佑的那种信仰。我怀念往生的亲人,纯粹是因为他们是祖祖辈辈下来,生我养我,给我生命的亲人,他们值得我永远铭记,他们是我这一辈子必须要感恩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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