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是一项艰苦的工作。
要耐得住寂寞,就那样枯坐在凳子上,目光聚焦在悬着沉没鱼饵的浮上,耳边吹过风声、鸟鸣,但都与此无关,只等那浮儿起伏,便是鱼儿咬钩了。
鱼叔,便是我在垂钓课上认识的一位钓鱼高手。
鱼叔曾带我去郊外钓鱼,我见识过那种仿佛屁股生根的坐法,令人望而生畏。一个下午虽然没有钓多少鱼,但都是大鱼,五斤的就好几条。其中最大的一条,鱼叔等了两个小时。
叔的手握着钓竿,纹丝不动,蜻蜓停在钓竿的顶部,叔也没有晃动片刻。周遭渐渐沉寂下来,连我呼吸都间断,要屏息着,生怕搅了叔的“鱼会”。
已经五月,天气还很溽热。戴着草帽的我在太阳下已经支撑不住,带来的水都放在不远处的林荫下,手边的水壶早已经干涸。我想起身去倒水,但是怕我一站起来,钓竿上停着的蜻蜓会飞走,平静的水面会引动涟漪,水下的世界会因此受到影响。于是我只好舔着干裂的嘴唇,在心里祈祷鱼儿快些咬钩。
仿佛是神明听到了我的祈祷,只是一瞬间,飘在水面的浮动了,如同雕塑般端坐了两个小时的鱼叔眼中突然有了色彩,稍纵即逝。
啵~
只是轻轻一动,浮在水面沉浮上下,鱼叔抓着钓竿的手渐渐握紧。
哗!
只是一下,鱼叔仿若力拔千钧的楚霸王,细长的钓竿拉着一尾大鱼,甩出了水面。那样黑亮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水珠四溅。
“你看,这就是钓鱼了。”
鱼叔黝黑的脸庞下沉浸着喜悦,将那尾大鱼放进桶里,细细察看鱼身的纹路,这是他的乐趣。我在不远处的林荫下狂喝着水,使劲扇着风,脸已经晒的通红。
鱼叔是个画家。
但在我看来,鱼叔是个钓鱼家,画画才是副业。
我称呼鱼叔为鱼叔,是因为鱼叔喜欢画鱼。此前曾蒙鱼叔厚赠,得到一尾鱼叔画的鲤鱼,是用红黑两色混杂而成。一张白纸上就只有一尾鲤鱼,几棵水草飘摇。
鱼叔说,鱼,要看鳞。
于是鱼叔每天钓鱼,开始所获不多,纯粹是为了钓鱼打发时间。后来鱼叔偶然间发现鱼鳞的纹路极美,于是开始潜心修行钓鱼之术,终于小有成就。和鱼叔桶里同时成就的,还有鱼叔笔下的鱼。
鱼叔钓鱼,无论每日所获多少,都只留下一尾,其余尽皆放生。留下的那尾会带到居酒屋,交给老板做生鱼片下酒。
“钓鱼,其实是修行。”
鱼叔放下新的鱼饵,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又看了看水面的动静,这才将鱼饵远远抛下。
啵~
水面如同惊起一小点的鸡皮疙瘩,只是一点的涟漪微微晃动,就归于平静。我曾请教鱼叔抛饵的方法,但是没有什么作用。鱼叔不肯放弃,要我反复尝试,最后还是败于我的手癌。
“钓鱼,也看手,你或许真的不太适合。”
鱼叔无奈,显得极为痛心,仿佛我失去什么极大的乐趣,连他都忍不住替我叹惋。但对于我来说,钓鱼不过是一项课程,鱼叔教导我的,我能记住的也不多。
鱼叔的桶里渐渐生机活跃,而我的桶里却死气沉沉。
又坐了一会儿,我耐不住性子了,轻轻往后挪动步子,在不惊动鱼叔的情况下,我渐渐挪到了树荫下坐着。
太阳已经不似刚才那样强烈,但余热还是那样撩人。我在树荫下闲坐乘凉,喝着冰凉的水。看着不远处端坐如同雕塑的鱼叔,还有那仿佛生根的钓竿。
我想起刚认识鱼叔的时候,长良曾私下介绍鱼叔。
“这位老先生极为喜欢钓鱼,技术高超。或许是喜欢钓鱼,画的鱼也极为传神,有几尾已经卖出天价....”
现在看来,长良给我打的预防针似乎并不正确。
鱼叔好鱼,乃是始于画,而终于鱼。
“你是个有趣的人。”
鱼叔不知道何时也来到了树荫下休息,一手拿着毛巾,一手正在接水。
“啊...您过奖了!”
鱼叔坐在了我的旁边,瘦削的面容反而显出一种刚毅的气息,都说钓鱼的人面相平和,鱼叔却不然。
“我年轻时曾当过兵。”
鱼叔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开口说到,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曾去过马来西亚的海滩,也曾到过台湾的小岛。不过那里的鱼我都没有钓过,毕竟手里握着的是枪而不是钓竿。”
鱼叔咧开嘴笑了笑,雪白的牙齿和略微暗淡的眼神,我都看到了。
“现在我不敢去了,心里有罪恶。怕我的钓竿,和那里的鱼不相称。我佛慈悲。”
鱼叔口念地藏,双手合十。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鱼叔这样,或许年轻时的鱼叔有别样的故事。但,那也许也是鱼叔不愿意回想的过往。
“你看,鱼咬钩了。”
鱼叔站起身,用手搭成凉棚,放在额下,目光眺望鱼饵沉没的水域,鱼叔的浮正一动一动。
“来了一下午,这点就送给它们吧!”
鱼叔把带来的鱼饵全数抛出,而后收起钓竿,将桶里的鱼尽数倒回水里,一尾不剩。
“今天就勉强破例一次,毕竟不想让这个年轻人看见我杀生啊~”
鱼叔哈哈一笑,也不知道是对着那些游动的鱼儿,还是对不远处正在收拾东西的我说。鱼叔拍了拍我的背,指了指远处的太阳,已然昏黄。
“待会儿去喝酒吧!我请你尝尝我常去的那家居酒屋。”
门前浅滩,自是随波而下,无关风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