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
幼时的记忆是缺失的,只是听说。
幼儿因记忆欠缺,看到的只有出生证,出生在昆明工人医院,出生时间61年8月9日,下午3点20。上面还印有小脚印。看到小时的照片,母亲留着两条辫子,瘦瘦的,小嘴小脸;我被抱在母亲的怀里,脸圆圆的,胖乎乎,挺可爱的。
听母亲说我幼时,穿开裆裤时,蹲在一屋檐下玩,一瓦片砸在屁股上留下了永久的疤痕。那时因没有幼儿园,母亲每月五元钱请一个小姑娘带我,小姑娘摘了个曼陀罗给我玩,我塞到嘴里,闹得口吐白沫。
童年的记忆是零碎的,只记得精彩。
有记忆时到了66年了,我穿着蓝色的衣服,小雨靴,路过一匹马,被马咬在脸上,留下了一排马齿印。被马咬过的人,可能很罕见吧。
母亲在农机厂上班,没有宿舍,我们就租住在梁家河“里拉”家,那是个二层楼房,点的是煤油灯,有一次煤油灯弄翻了,差点引起火灾。姐姐大我五岁,负责我们吃喝,负责管教我们,记得有次不知我犯了什么错误,姐姐用一根小棍教育我,旁边一群鸡在脚跟转来转去,姐姐随手抽了一下鸡,鸡倒地不醒,吓得姐姐赶紧拉着我逃回了家。
66年到76年我记忆中最多的就是文化大革命了。一次母亲带我到一个小河边洗衣服,看到远处走来几个戴红袖套,扛枪的人,我们吓得扔下衣服跑回了家,关紧大门,看到那伙人从门口走过,才放下心来。
文化大革命闹得越来越猛,几个画面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母亲背着一大堆衣服,棉被,姐姐背着妹妹,我走着,沿着一条铁路去逃难。有一次逃难到一个村子,好心的村民收留了我们,一张床上横着睡了六,七个人。画面二,当时,社会上分为两派“炮派”、“八派”我们住的梁家河属于炮派所在地,一天炮派在一个小商店门口架了好几挺机关枪向八派发起进攻,我们一群孩子趴在机关枪后边用树枝扒拉机关枪的弹壳,这可是好东西呦,既可以当玩具,又可以卖钱,我们没有害怕,只有激动。过了一会儿,有人拿望远镜往眠山方向看,说“不得了,八派架起大炮,要反击了。”我们吓得撒腿就跑,跑到一条河坝较高,河水很浅的河里躲起来,一会就听到“轰、轰”的大炮声,一段时间后,炮声停了,我们从河里爬出来,走到马路边,看到有人被打死,有人在收尸,收好后就用板车把尸体送到昆明医学院,我们一群孩子就跟在后面,来到昆明医学院,只见有一个大池子,约有七、八十厘米高,里面有福尔马林,就把尸体一具具扔进池中,我们就爬在池子边数“一个、两个、三个……”那时的孩子大人纯粹放羊,我们过得随心,随性。
具体那一年不记得了,“文革”由武斗变成了文斗,我们家也由梁家河“里拉”家搬到了拖拉机厂,那间房子只有十平方米左右,砖块地,房子很破。隔壁尿尿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一次下大雨,屋子灌满了水,我们每天上床就坐在床边洗洗脚就睡觉了。
农机厂总共一百多职工,经过层层筛选抓出“牛鬼蛇神”二十多人,厂门口挂了一张毛主席的像片,每天早上那群“坏分子”列队在毛主席像前请罪:“毛主席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为了表“忠心”下午下班后全厂职工都要列队到马路上跳“忠字舞”。革命群众排在前边,坏分子排在最后,还有一群乱五乱六的孩童在周围跑来跑去。“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有多少知心的话而要对您讲,我们有多少热情的歌儿要对您唱……”接着再跳“葵花朵朵向太阳”、“大海航行靠舵手”!……最后高呼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
晚上批斗会开始了,那群“牛鬼蛇神”什么装扮都有,有戴尖尖帽的,有挂称砣的,有挂黑牌子的。大小华的妈因吃不消没完没了的批斗会,跳进梁家河自尽了。
学生时代记忆里是以玩为主,以学为辅。
六九年学校复课了,已经八周岁的我走进了学校,梁家河小学,那学校原来是个寺庙,“破四旧”佛像被敲掉了,桌子是砖头上搭一块水泥板,凳子自带。上学第一天,老师让男生站一排,女生站一排,我因头发剪得太短,被老师误认为是个男生,站在了男生的对列里。
那时的一年级语文不玩拼音,直接上文字,第一课毛主席万岁,第二课共产万岁,第三课三面红旗万岁……十几个“万岁”学好了,一年级上学期语文内容就学完了。那时的学生幸福得像花儿一样,上半天课,下午的时间学校布置捡碎跌,牛粪。我特别积极,每次过称后我都是第一名。
除了学习、劳动,我们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参加批斗会了,学校打铃的人出身是“地主”,我们每天都要高呼“打倒地主婆”,“地主婆”吃不消,自杀了,有人用一张草席把她一裹,放在学校的后门。学校的一个女老师,喜欢穿花衣服,定性为:有小资产阶级思想,拿来批斗;学校的体育老师看学生光脚来上学,送给学生一双鞋子,定性为:拉扰腐蚀青少年,拿来批斗;学校的校长,有亲戚在国外,拿来批斗……学生拿报纸垫在屁股下,报纸上有毛主席的像片,拿来批斗;学生哼唱“北京有个黑太阳,黑太阳”拿来批斗……我们整天胸前戴毛主席像章,手臂上戴红小兵标志,忙得不亦乐乎。
上三年级时学校文艺表演,我参加的是舞蹈《我是公社小社员》母亲手工给我缝了一条绿底白花的裙子,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条裙子,现在想想都觉得美。
在我小的时候,物价低廉,收入低微,穷有穷的快活。父亲常用一辆28横杠的自行车,带着我们姊妹三东游面逛。过年了,父母给我们两毛钱的压岁钱,我们到大观楼吃喝玩乐一天,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才5分钱,一根冰棒才2分钱……
10岁后家里每周买菜的任务就是我的,家长给我两元钱,我背一个大箩筐,到小西门蔬菜公司买菜,5分钱坐车,1.4元买一公斤肉,2毛钱点各种各样的蔬菜,再买1毛钱的豆腐,剩下的还买点水果,满满一筐压得我勾腰驼背。
现代人强调要瘦一些,那时买肉喜欢买“丹顶鹤”,就是肥膘白厚的肉,肥肉可以熬油,留作平日食用,瘦肉可以美餐一顿。
那个时代,玩的东西不像现在这么丰富,时尚,没有电视、网络。看上一场电影应该是当时最享受的文化生活了。只要听说那里放电影,近的地方早早就去摆凳子占位子,也常常会跑上三五公里去追看一场电影,《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红灯记》……仅有的几部电影,看得滚瓜烂熟,连台词都背下来了。有一次,我看电影时坐在小木凳上睡着了,一觉醒来,也不知几点了,吓得我连爬带滚地跑回了家。当时有手表的人很少,我们每天不知道准确的时点,天天疯够了,玩够了,月牙西斜了,回家倒头便睡。
在那个用“布票”的年代,衣服体现的是保暖遮体的本质属性,当时穿衣服讲究的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但再穷,大年初一肯定是有新衣服穿的。记得有一年大年三十了,我的新衣服还没有,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给我手缝衣服,第二天才看到衣服的前襟长短不一,管它呢,穿上新衣服,我就去找小朋友比美去了。
记忆中我读书时从来没有做过家庭作业,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农机厂周围都是农田,收割季节我们就到农田里捡拾掉落在地里的麦子、稻子、豆子……
还有时间就跳皮筋、跳房子、滚铁环……那时农机厂因铸造要生火,有几个大草堆,我们二十多个同龄的孩子就经常在草堆上爬上爬下,爬累了就坐下来听我讲故事,因为我特别喜欢看小画书,脑袋里储存了许多故事《三毛流浪记》、《邱少云》、《西游记》……自然就成了“故事大王”。
说到读书,我从来没有用功过,但脑袋好用,读书不费劲,小学还跳级一年,读了4年小学就毕业了。
73年升入昆十九中学读初中,“文革”的影响依然存在。学校楼房上横挂两条大大的长幅,上面写着“宁要革命的小闯将,不要资产阶级的小绵羊。”那时课程齐全,语数外政史地生体都有。语文书薄薄的一本,内容主要是毛主席著作《纪念白求恩》《反对自由主义》《愚公移山》还有少量的现代文,古文……迟到了,要向毛主席请罪,还要背诵毛主席语录。学习没有任何压力,期末考试时间到了,老师发一堆试卷,告诉同学们一周后交,一周后互抄好交给老师就完事了。
一个学期半数时间在外边学工、学农、学军、小工厂、小农场劳动。同学们最喜欢的是学军,记得有一次野营拉练,第一天走到安宁,40多公里,同学们很兴奋,一路走一路笑。第二天脚疼了起泡了,女同学都哭了,解放军教官就带领大家一直喊两句话:“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辈。”在这两句话的鼓励下我们沿滇池走了一圈。
不知怎么,那时候还兴起手抄本,各种版本的手抄本在学生中悄然流行,《一双绣花鞋》、《梅花党传奇》,《第二次握手》都有手抄本,我也沉迷于其中,抄了几大本藏在家中,有一次被父亲发现了,我吓得半死,谎称是同学的,悄悄地把它毁尸灭迹了。
回不去的曾经,留不住的过往,有时候,我们怀念的不是某个人,而是过去的那段岁月。
真的老了,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