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几年前，孩子们小的时候，我们住在浦西的中山公园，小区门口有个叫“巴比馒头”的包子铺，大肉包子一个1块2，我常常买给孩子们吃。但相比卢思迪来说，卢子觅小朋友对于肉包子的感情，更加深厚。

九宫格晒娃的事儿，姐姐我也干过

我曾经发过朋友圈，一岁多的卢子觅的晚餐，那时候子觅可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胖妞，从头到脚都是QQ的肉。

每次吃包子，小丫头都会如土拨鼠一样，大口大口地咬，把嘴巴撑得鼓鼓的。

吃急了还会有油顺着嘴角流，我得拿着面巾纸给她擦。可看着她这么开心，怎么擦我也开心，天下当妈都是一样的。

可自从回到法国，一年半了，再也没包子吃了。

去年十月，子觅胳膊断了，在医院做手术。刚做完手术的子觅，正在高烧，软弱如一个布娃娃，有气无力地说：“妈妈，我想吃包子”。

子觅就用这个脸给我说，她要吃包子

那天下着大雨，满街都飘着新冠病毒，我打电话拜托朋友去找包子，买到了一种光溜溜，油腻腻，下面还有被煎过的黄格的馒头，肉馅颜色白白的，甜比咸更多一点，还嵌着半个熟鸡蛋，估计应该是东南亚某个国家，技术没学到家的假包子。

我用医院的微波炉热好，端给努力等包子的子觅，她勉强地吃了一口甜而油腻的包子皮，直接躺倒说：“这不是包子”。

我站在床边，一阵子难过：连个包子都吃不上，我这妈怎么当的？

我也试着包过包子，可包子身上都有一坨一坨半透明的面，完全不是外面卖的白白胖胖，看着就想让人咬上一口的样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的机会来了。

我有一个认识了几年的读者Y小姐，在法国读Paul Bocuse。Paul Bocuse是二战之后，现代法餐的开山鼻祖，我曾经写过他的故事：《三星大厨，三女共夫，美食教皇说：世上，女人比美食更不可辜负！》（点击标题，即可复习）

Y小姐毕业后，没有进米其林去摘星，而是在里昂，开了一间包子铺，一心卖中国的包子和饺子，这也是个挺有趣的故事，回头单独再写。

总之，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一个老母亲的热忱？我去里昂出差，第一时间就联系了Y小姐，厚着脸皮，跟她要了做包子的方子和秘诀。

从里昂回来，我找了一天，买了肉和菜，揉面，发面，包包子。本来我是新手在摸索，而新媒体夜猫子，国内晚上也不睡觉，一会儿一个事儿找我，结果面和得有点干硬，包得破破烂烂，馅儿调得也有点淡。

看到这张图，请不要笑，要尊重一个老母亲的努力

更要命的是，四月底，我有天起床，右胳膊就突然抬不起来了，经过两个月的努力，虽然总趋势向好，但使用起来还挺有障碍。所以，我一个人手忙脚乱，强忍着胳膊疼，足足搞到晚上八点半才蒸出一笼来。

虽然我的包子还是很丑，但这已经是我包出来，最像是包子的包子了。

我一面叫孩子们来吃饭，一面自己在想，她们一定会开心地尖叫起来，卢子觅会大口大口地吃到嘴边流出油来，还会凑过来给我塞几个“妈妈，我爱你”之类的彩虹屁。满天下的妈，再苦再累再难哪怕疼都没关系，只要全家人每一个都喜欢。

可事实却是，他们爷三踱着方步走过来，围着灶台看了看，有点迟疑地说：“这个包子？有点奇怪啊。”

思迪吃东西，一直比较泼辣，她吃了一口说：“还行。”

也是为难她了，八岁的孩子就被迫营业，摆拍包子

可吃东西很刁的子觅，让我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就跟小虾一样地啄，吃得好艰难。包括卢先生，也一边吃一边说：“好吃倒是挺好吃，可是皮有点硬……”

这张摆得更明显了，哎，谁能懂得当妈的心酸

忙了好几个小时，胳膊疼到不行，满头满脸都是面粉，我还没算好数量，有很多馅儿和面杵在那里，等我继续擀。我又气又委屈，被一股气顶着，忽然站起来说：“别装蒜了，你们根本不喜欢吃，扔了吧，去买麦当劳。”

说完，我就去了洗衣房，刚才洗衣机就洗完了，这个屋子里，我这个老妈子腾不出手去晾，所有人就装耳聋。我蹲在洗衣机前，用右手去掏，一个趔趄让我疼到冒冷汗，我只能用左手笨拙地往外掏衣服，眼泪就在眼眶里转。

这么馅大皮薄的包子，真的不至于特别难吃

包子我也吃了一个，不咋好吃，但真的不至于无法下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的反应有点过于激烈，饭厅里凝结了几分钟，卢先生走过来，认真给我说：“不是你的包子不好吃，我觉得主要是，这个包子和上海不太一样。我觉得下次你可以把包子皮做厚一点，就会更像。”

我生气说：“不会有下次了。”

他拍拍我的头：“我知道你忙了这一晚上，就是为了孩子们念想。别生气了，胳膊是不是疼了？来，衣服给我，我去晾。”

他说着话就从我手里拿过了衣服的篓子。对于女人而言，多少拗不过去的坎儿，就只差了老公的一句话。他都这么说了，我的心也就柔软了下来，的确，做包子我还真的差一大截子的技术。

如果这是一个故事，有这么一个能体谅我的老公，到这里也就可以结束了，然而生活并不是故事，所以会继续。

看看助理秋小天的回复

都是被迫营业，这就是：拿了钱，和没拿钱的区别！

我回到餐厅，孩子们一看我马上都扬起脸争先恐后地说：“妈妈妈妈，你做的包子好好好好好吃。”

我看着这两只受气包的样子，五味俱全，不由自主地划过一丝惊惧。

父母与孩子是一种非常复杂和微妙的关系，有的不仅仅只是爱，还有责任、义务、挑衅和依赖。作为成年人，卢先生可以理解我的情绪，也不会在心中留下什么伤害，可是孩子们，看到的只是她们惹妈妈生了很大的气。

我坐下来，吸了一口气，作为母亲，给孩子们认错误，并解释自己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容易且舒畅的事情。

我说：“妈妈生气并不是因为你们，而是因为一大堆的原因，呃，忙了一整个下午，结果包子并不好吃……”，思迪赶快说：“不不不，妈妈的包子很好吃。”

我摸了摸她亮缎一样的头发说：“宝宝，妈妈的包子和上海没法比，妈妈懂，对你们来说，上海的包子才是包子，你们想的不仅是包子，而是上海。”

这是上海搬家的最后一天，早上起来，

六岁的子觅，自己在窗子前坐了很久很久

这话说到她们的心里去了，两个丫头片子，一起睁大了眼睛仔细听。

其实，孩子和成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很多时候，孩子们感受得到，但说不出自己的心事。

讲真，这样的上海，又有谁能不怀念呢？

我继续说：“但妈妈要给你们解释一个道理，有点复杂，你们即使不能懂的，至少记得。

在这个世界上，情绪是个有点奇怪的东西。常常每个人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情绪从何而来。

譬如说你们，你们只是觉得不喜欢妈妈的包子，可是却想不到，不喜欢妈妈的包子的原因是，这个包子和上海包子不一样，这不是上海。

也譬如，妈妈想要让你们更开心，妈妈很努力，可是有些事情，妈妈是做不到的，妈妈的情绪是一种挫败无比的无能为力。

但无论如何，这辈子，你们一定要记得，没有人能做到，也没有责任做到，让别人永远都高兴。当别人有情绪，你并不需要马上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你要搞清楚，这情绪是不是跟你有关系，如果没有的话，最好给对方时间，让他以自己方式，释放自己。”

很显然，她们的年纪，并不是特别理解我说的话，尤其是子觅，她跑过来抱抱我说：“妈妈不生气了，我好开心。”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理解的概念，也不是一个容易执行的方式，我也是成年之后，花了很多年，才慢慢领悟其间的分寸和道理。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下大部分的母亲都如我这样患得患失，心里心外全是戏。为了一个包子，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

从孩子生下来那天开始，为人父母就是有责任，有义务，要陪着她们长大，陪着她们变得越来越独立，教她们学会人间十八般武艺，然后怡然自得地生存下去。

然而孩子们又何尝不是在陪伴我成长，让我拥有人间各种兜兜转转的欢喜滋味？

父母子女，爱与被爱，都用尽全力。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