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天意渐朦亮,我躺在床上,等待着自己从浅层睡眠中慢慢清晰意识,直到可以让大脑中枢支配我的行为让我起床。
“我觉得找个时间去看下医生,而且还是心理医生。”
“您最好在你意识清醒的时候在脑海搜索一下您的朋友圈,先生”
“安静点,我好像又昏昏欲睡,像是要堕入梦魇……”是真的浑身无力,眼皮重如千斤顶,“可是我又听见厨房里出现了乒乒乓乓的声音。”
媳妇回来了?不对!媳妇前几天才带着孩子回的娘家,最近家里都没什么人。可是,厨房里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该死,又幻听了!
厨房没什么人才对。
没什么人。
不对,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不对啊!厨房有人!
有人!
“是贝斯……”
“是的,先生,真荣幸你在快昏睡之际还能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要知道从未如此准确地叫过,什么贝斯特啦、贝赛啦、甚至拔丝你都这样叫过我。说真的,我已经对你能够准确叫出我的名字已经不报任何希望了的……先生……先生,您睡着了吗?”
“闭上你嘴巴我就差不多要睡着了……”
“好的吧,您睡着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可是我好像忘记什么事情来着,进来您房间的任务应该不是跟即将又要陷入沉睡的你聊聊天……哦对了!先生,厨房里的煤气罐泄气了,我看不懂字,不知道往左边关还是右边。”
“卧*。”我 腾地跳起来,睡意全无,奔向厨房。
(二)
“先生,我想这早餐将就点还是能吃的。”贝斯在厨房里站着,局促地用手绞着围裙的一角。
“被油溅花的地板?打烂的鸡蛋?以及差点将厨房炸掉的煤气罐?瞧瞧,我的手,黑色的油污!”我认命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洗手间洗漱。
倦容百态的自己经过镜子的反射,透过自己眼睛中的晶状体倒映形成了图像,再经由神经传达到我的脑里,这过程短到可能要用比秒还小的计时单位来计算。可是我却用了至少一分钟的时间来辨认,镜子中的人还是不是我自己。胡子拉碴,眼中因肺滞气而下凝的浊黄,悄无声息的黑眼圈……
“先生不用看了,事实上,你是在走向衰老……”
“嗯……我在走向衰老……”
“嗯,走向衰老……”
“我已经老了!”
衰老……
“不!你给我出去!”我突然对镜子中的自己有种不可名状的恼怒感,于是迁怒到贝斯身上。
“好吧好吧我出去,不打扰你的私人时间。”
盯着镜子前的自己,我却越发地恐惧。自己瞳孔上像是会吸进任何介质的黑洞。
“贝斯!贝斯你走远了吗?”
“还没,先生。事实上刚才我正打算迈开步伐的时候,被墙壁上的一只蜘蛛吸引住了。当你对世界了解得越深刻,我是说带有一种敬畏之心的了解,你对大自然发生的一切都会随着一种虔诚的欣赏。蜘蛛正在结网,一条条线纵横交错,就跟是地球仪上的经纬线有异曲同工之妙。咦,先生你在听吗?唔,抱歉,我觉得我应该把用词再通俗一点的,这样子看比较不那么书袋子。”
“在听着。贝斯,我有时候越来越怀疑这个世界时间和空间的真实性。我甚至不知道这心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无力掌握的感觉,让我格外不舒服。”
“先生,实际上,这是个辩证命题。你看,你也无力掌握我,但现在我在你身边你才觉得舒服。”
“我刷着牙,嘴里的白沫像是不知羞耻的生物,一直往外蠕动。我麻木地看着它们。心里想:‘该死,要往外爬是吧,都出来吧!’然后我狠狠地把泡沫吐在了洗脸盆上,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瞬间泡沫被冲刷干净。
‘可笑的泡沫们,看吧,这就是让你们争先恐后的后果。通通进入下水道吧!’我在心里说道。可是在洗脸盆上的泡沫被冲刷干净之后,我又有点惆怅,突然好想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扑到母亲的怀里使劲的哭。但你要是问我为什么哭,我只会说我不知道。这个问题你要是问孩子们,他们会像涌出的泡沫一样争先恐后地理直气壮地告诉你各种理由。那群该死的小鬼!”
“好的,先生,事实上你并不能立马投向母亲的怀里。我想你是时候去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你的焦虑已经到达一个顶峰了。按理说,周末是私人时间,你可以去预约一下心理医生。可是根据你的行程,即使今天是周末,你的公司还有个策划案要写。……”
“对的!就算是周末我也要工作!该死,我在这里干嘛?冲泡泡?该死,我要工作!该死的工作!”
我从惆怅的漩涡走了出来,以最快速度洗漱完毕,准备回房间换上正装去上班。
“先生,早餐做好了。去吃早餐先吧。”贝斯在厨房看到匆忙进屋的我呼唤道。
“今天周末,晚点去公司也没问题的先生。”贝斯又在房间外多说了一句。
贝斯……贝斯……
该死,这幻觉!
什么时候有这幻觉的?什么时候遇见贝斯的。
我边穿上衣服边回想遇见贝斯的那天早上。媳妇才刚回去,不对,回去的时候也没什么事发生。记得媳妇回去前从门外信箱拿来了一封信放在沙发上。之后……对,拆开信后贝斯就出现在厨房了!对!信!
信里面什么内容来着?
信……
内容……
“先生,再不吃早餐,早餐就凉了。你别嫌我啰嗦,早餐凉了对肠胃不好,按理说应该给你准备一杯温水才是,可是刚才厨房的小事故让我现在对煤气炉有了一丝丝小阴影。当然我并不是说我的胆量小,只是为了防止事故再一次发生,我决定让可能性变为零,不去触碰它而已。对吧先生……”贝斯再一次在门口叫喊着。
“别吵!”让我想想……
信……
算了出门吃早餐去先。
(三)
“这是粥?”我看着碗里的东西,皱着眉头。“你确定能喝?”
贝斯拉开椅子,示意我坐下。“先生你别那一脸嫌弃的样,高中时候你每天在学校路上吃的,就是这个味。”
“高中啊……什么味我都忘了。”我将信将疑坐下。
“先生你吃。我去忙点事。”贝斯说完一股脑溜进了杂物房。
我尝着贝斯做的粥,眼中不自觉闪出高中学校那条路上,阿姨忙碌煮粥的样子。
“阿姨,照旧。”我看见年轻的我停下自行车,走向习惯性坐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放下身上背的东西。
身上背的东西……
是什么呢?画面太模糊我看不太清楚。
意识回到了现实,眼睛因为用力过度而开始发涩。
究竟是什么呢……
我继续喝着粥,却看不到刚才出现的场景了。
贝斯从杂物房里出来,抱着一个大盒子,落了满身的灰。
“先生,你还真忍心。把我放在了最压箱底的地方。咳咳……呛死我了那灰厚得呀。”贝斯语气幽怨得能掐出酸味来。
你?灰?杂物房本来就挺多灰的呀。
杂物房……
“先生,昨天的信你看了吧。今天加油加班把策划书赶出来,明天去参加同学会才比较玩得开。”贝斯一边擦着盒子上的灰一边说着。
同学会?
对了!信……同学会……
“明天就是高中同学会了。”
“是啊,先生,时间真快。”
(四)
“还记得吧,先生。当年你还是班里未名乐队里主力来着。”贝斯擦干净了盒子,准备打开。
“不!”
“别打开!”
“求你了……”
“贝斯,别打开!”我突然站了起来,椅子不明所以地倒在了地板上,滑稽地保持着一个姿势。
“先生,你多大了,还在逃避。”贝斯无奈地笑,拿出了久封在盒子里的乐器贝斯。
阳台上的光线刚好摇了进来,贝斯逆着光,我看不清贝斯的表情。但我知道,我颓败的表情一定尽收他的眼底。
“盒子里面的乐谱勉强还能看呢,先生。真是幸运,我还以为那么多年过去了,乐谱的字迹早就模糊了呢。当年你花那么多钱买最贵的墨水,我还在觉得你一定是被那个买墨水的店家坑了。当然,就算是墨水,也没办法给我的琴弦比。可惜,现在都有点生锈了。”贝斯小心翼翼地把乐器放在地上,细数着盒子里的乐谱,宛如入世珍宝。
梦……
贝斯……
乐队……
音乐……
摇滚……
少年的梦……
曾是少年的梦……
“你到底是谁?”我怒不可遏地冲着他喊。
(五)
“一开始,我出现在你家厨房时候,我从先生你的眼神就知道,你一定知道我不是普通人,至少确定我不是人。谁让我跟你的高中时代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我的后背没有背着乐器贝斯,而高中的你有。好气哦,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我的贝斯,你可真够意思,拿它来压箱底。难怪我闻不到它的气味。
贝斯穿着T恤衫和白色帆布鞋,眼眸清澈,在媳妇回娘家的这段时间一到饭点就主动下厨房,厨艺不错。有时候家里冰箱没什么菜了,贝斯也会随我去超市买。然后我发现,只有我看得到贝斯,别人看不到。
“哦对了先生,你为什么知道我叫贝斯?”
“你要是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叫贝斯,我也说不上来。虽然你没有跟我正式介绍你自己,但我就是知道你的名字。唔……就像……就像婴儿会本能地学会吸吮一样。”
“这个比喻够新颖的先生。”
“我为我刚才的大声质疑说句抱歉。贝斯。”
“没事,我谅解。虽然问我是谁确实是有点像是在做无用功。”
但出于自尊心的保护,出于不让自己否定现在的生活,否定牺牲贝斯、牺牲乐队、牺牲音乐、牺牲摇滚、牺牲少年的梦的生活。我只能歇斯底里着。
贝斯低下头,开始为乐器贝斯调试乐弦。
“先生,明天同学会,你会带它去吗?”
“不会……”
(六)
同学会结束后回到家,媳妇恰好也带着孩子回家了。
“媳妇……”
“嗯?”
“没事,我是觉得,我有必要跟你提个醒……”家里,唔……不知道贝斯还在不在
“怎么了?”
“没事……”差点忘记了贝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
唔……客厅不在,厨房呢?我下意识地看贝斯还在不在,却只发现客厅里被平放的乐器贝斯。
“贝斯走了……”我的幻觉走了。我顿时心空落落的。
“贝斯?不是在这里吗”
媳妇搀扶着略有酒意的我坐上了沙发,应该是看见了被搁置蒙灰的贝斯,她心疼地抱了我一下。
我跟媳妇唏嘘地说:“今天一聚,才知道未名队的人大多都不碰乐器了。忙啊,大伙儿都忙啊。”
都忙啊……
(七)
梦……
贝斯……
乐队……
音乐……
摇滚……
少年的梦……
你曾是少年……
曾是少年的梦……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