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猫在街道最东边经营了一家调料店，卖最普通的东西，却起了一个不普通的名字。文青范十足的木质门牌上，狗爬般写着四个大字——五味江湖。 兴许是太名不副实，店里一般没什么顾客。于是小花猫乐得清闲，每天窝在柜台后面打盹儿。

酸

睡到日上三竿，小花猫才懒洋洋地打开店门，打算继续回柜台窝着的时候，隐约发现对面咖啡馆，有人在吵架。 小花猫的调料店正对着咖啡店，透过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店内，对面店主是一只高高的白熊。白熊的店总有很多客人，他们从咖啡店进进出出，小花猫总是闻到空气里飘散的咖啡香。 今天，小花猫敏锐地发现，咖啡店里有对情侣在争吵，是一对狐狸情侣。

狐狸小姐在吵架的过程中，表现出一种强大的温柔，到最后不但没有掩面哭泣，反而有风度地叫服务员，贴心帮男友结账，最后自己冲着还在发呆的狐狸先生挥挥手，离开了咖啡店。 小花猫没有继续看八卦的兴趣，他瞥了狐狸小姐一眼，便打算回去窝着睡觉了。

但狐狸小姐下一秒却走进了小花猫的店。这时她已经完全收起了情绪。小花猫只得重新爬起来，犹豫了一会儿，最后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

“那只臭狐狸很好看吧。”快喝完啤酒时，狐狸小姐突然问。 小花猫仔细回忆了狐狸先生的面孔，原本狐狸长得就非常勾人，那位狐狸先生，简直异常好看。 “那只臭狐狸，长得好看又喜欢交际，所以他有一堆朋友。他和其他狐狸姑娘交谈的时候，我会生气。”

“尽管告诉过自己不要生气，但还是忍不住。而且，那只缺根弦的狐狸，也完全不知道我生气的原因。”狐狸小姐说完，把空啤酒罐扔进垃圾桶，趴在柜台上嘟嘟囔囔。

“你是吃醋了吗？”小花猫问狐狸小姐。 狐狸小姐点点头，示意小花猫再给她一罐啤酒。小花猫给狐狸小姐倒了一杯热水，继续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

狐狸小姐说：“就算我告诉他，那只缺根弦的狐狸，也不会明白吃醋到底是什么滋味。” 听完狐狸小姐的话，小花猫突然有了解决的办法，虽然不确定会不会有效，但他还是从货架上取了一瓶调料，然后递到狐狸小姐手边，“这是一瓶很酸很酸的陈年老醋，我不确定它能不能让狐狸先生明白吃醋的滋味，但我保证它一定很酸。” 狐狸小姐最后带走了那瓶陈年老醋。离开时她说：“我确定是被爱着的，只是有时心脏会像泡在醋里一样。”

小花猫相信，狐狸小姐带回去的那瓶醋，一定会起到作用。

甜

这天，小花猫关门打烊的时候，一只年老的仓鼠拦住了他。

仓鼠爷爷从小狐狸那里听说，这边有家神奇的调料店，于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小花猫一边解释他经营的只是一家普通的调料店，一边把仓鼠爷爷迎进门，看上去走了很多路啊，仓鼠爷爷喘气时全身都微微颤抖。

“您想买哪种调料呢？”小花猫问。 坐下来缓了会儿的仓鼠爷爷，慢悠悠地回答：“其实是想买给我家老太婆，她一直喜欢吃甜食，你这边有没有特别甜的东西？”

小花猫想了会儿，他这边有很多种糖类，但年纪大实在是不宜摄入太多糖分，“特别甜的东西会不会，不太适合仓鼠奶奶？”小花猫小心翼翼地问。

“老太婆一直都喜欢吃很甜的食物，”仓鼠爷爷似乎陷入了回忆，“但她吃甜食总会生病，所以我坚持不让她吃甜食。那时她经常会因为这件事情跟我吵架，后来我们一路磕磕绊绊，变成了老头子和老太婆。”

“我们都变老啦，老太婆的味觉已经不太中用，到头来，我想让她尝一尝自己喜欢的味道，但普通的糖类她已经不太能尝出来了。”仓鼠爷爷有点难过。 “所以才想要特别甜的东西？”小花猫好像明白了仓鼠爷爷的来意。

“是啊。”仓鼠爷爷点点头，“我们都老了，我身体还算硬朗，所以一路去很多地方寻找，但他们只有普通的糖类。” 小花猫想起仓鼠爷爷刚进门时喘气的模样，他大概之前也是这样，赶往一个又一个店铺，想要找到世界上最甜最甜的糖。

小花猫在货架上仔细找，找到一罐之前蜜蜂送给他的，自家酿造的蜜糖。他把蜜糖递给仓鼠爷爷，虽然不太确定，但小花猫在送仓鼠爷爷出门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这罐蜜糖一定很甜。” 毕竟有些东西，不甜在味蕾，却甜在心房。

苦

每周三，对面的白熊咖啡店总会按照惯例暂停营业。不用在店里忙活的白熊，喜欢跑到小花猫的调料店，和他一起窝在柜台后面晒太阳。 “白熊白熊，你为什么要开咖啡店呢？”小花猫戳了戳旁边晒肚皮的白熊。

“因为我喜欢苦苦的味道呀。”白熊说。

小花猫不习惯喝这种苦饮品。他十分好奇白熊怎么会喜欢苦苦的味道，但他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白熊却已经开口说，“小猫咪，你尝过最苦的东西是什么？”

小花猫仔细想了一会儿，他曾经有一次吃的凉拌苦瓜，只薄薄一片，苦涩的味道却好像一直在唇间爆炸。 “我有过比苦瓜苦一万倍的体验。”白熊说。

小花猫仔细回想自己吃苦瓜的经历，顿时觉得全身都在慢慢变成苦瓜的颜色，比苦瓜还要苦一万倍的话，那该有多难受呢？他根本想不出来。

“我以前遇到一只企鹅，她看起来傻傻的，也确实是傻傻的。她五音不全，但总喜欢哼歌，哼的节奏根本混乱得不行，还总强调说她唱的是世界名曲。她还喜欢路边的野花，明明没有任何艺术细胞，却每天都要摘野花回去插花，每次都插得非常难看，但她就是喜欢。”白熊向小花猫描述他认识的企鹅。 小花猫对这只企鹅非常好奇，“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原本以为她是最傻最傻的，最后才发现，最傻的是我。所以我每天都喝咖啡，告诉自己曾经是个傻子。” 小花猫好像突然明白比苦瓜苦一万倍的滋味是什么感觉，大概就是，之后尝过再多的苦，也抵不过之前的难过。

辣

最近，一只兔子老是从调味店门口经过。每天晚上，兔子从前面的酒吧街走出来，喝得烂醉，跌跌撞撞地走过门口。 小花猫每晚都看见兔子。兔子的红眼睛被熏得更红，身体飘散着酒精的味道。

小花猫原本不想理这只酗酒的兔子，但兔子这次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就倒在了调料店前。 小花猫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喝醉的兔子拖进店，他给兔子准备了一碗醒酒汤。

勉强灌下去以后，兔子虽没完全清醒，但至少有了一点意识，小花猫看着兔子发红的脸说：“你不要每天都去喝酒了。” 兔子却突然发起酒疯，一把推开面前的醒酒汤，大声说：“你凭什么这么劝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

小花猫没有理会兔子，他收拾好撒在柜台上的醒酒汤，回来时发现兔子在无声哭泣，醉酒的兔子把头埋在胳膊里，肩膀抖得厉害。 醒酒汤好像没效果了，兔子边哭，边开始胡言乱语：“妈妈，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吵架，我知道错了，你回来吧，我不会再跟你吵架，我会学着做乖小孩，妈妈，对不起……”

小花猫不知道兔子之前和兔子妈妈有过怎样的争吵，但哭过之后，兔子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兔子没有醉酒后的记忆，小花猫说他是被自己捡回来的。

兔子的眼睛依旧很红，临走时，小花猫送给兔子一罐辣椒酱。兔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礼貌接了过去。

兔子走后，小花猫偶尔会想，兔子吃那罐辣椒酱的时候会不会哭那是非常非常辣的酱料，辣地让人直掉眼泪的那种。 小花猫想，要留的泪终归要有方式流出来，流出来之后，请不要再难过。

咸

调料店门口有一块小小的黑板，黑板上会像其他店铺那样，写每日推荐。但经常从这条街经过的人都会发现，小花猫店前的那块黑板上总是写着——今日推荐：盐。 白熊以前和小花猫一起晒太阳的时候，曾经问过小花猫每天都推荐盐的原因，当时小花猫伸着懒腰：“这是个秘密。”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谁都不知道。

很多人都希望，有一个人能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一点甜，但小花猫希望，那个人是一点咸，就好像人类最能适应的生理盐水一样。

也许没有那么甜蜜，但却会在生命里的每一天，都离不开他。

（完）
作者：姚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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