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月牙儿》：对比和意象的使用，让虐心更进一步！

引言

对比手法和意象的使用，是文学作品中常见的表现手法，只要运用得当，能把主题渲染得更加鲜明，生动和深刻。

老舍先生在小说《月牙儿》中，将这两种表现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用最美丽的文字和意象，书写了最丑陋的故事和时代，带给读者的心灵震撼，沉重而持久。对旧时代的诅咒和控诉，无血无泪，却力透纸背，让人悚然惊怖，沉郁刻骨。

《月牙儿》描写的是旧时代中一个丧夫的年轻妇女带着7岁的女儿，在残酷的现实中挣扎求生，最终母女二人相继沦落风尘的故事。

纯美到污丑，人物形象的反差对比

人物形象的前后对比是首先带给读者的强烈冲击。

小说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进入主人公，那是个7岁的天真女孩。老舍寥寥几笔勾勒出了她的可爱：短红棉袄，蓝布小帽，上面印着小小的花。

然而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的出场却是在令人揪心的悲惨场景：作为顶梁柱的爸爸病逝，留下她和年轻的妈妈无依无靠。在亲身经历母亲典当家产、做洗衣婆、再嫁、被抛弃作暗娼的过程中慢慢长大。

这时的主人公长成了一位青春美少女“我在我自己手中拿着，像捧着一朵娇嫩的花。”“我越往大了长，越觉得自己好看。穷，可是好看呢！这又使我怕：妈妈也是不难看的。”这个清秀的女孩敏感、自尊，对未来又惧怕又向往。

然而现实残酷得让人无法喘息，渐渐老丑的妈妈已没有了生意，她无力养活女儿，只能狠心地给出女儿这样的选择：接替她做暗娼或者自己再嫁抛弃女儿。

少女不甘心这样的安排，她竭尽所能和残酷的命运对抗：求助校长，被校长外甥包养，做饭馆女招待，每一次挣扎都无力又脆弱，兜兜转转，现实还是逼迫她做了妓女。而这之后，再次被抛弃的母亲也终于和女儿团聚，母女俩再次相依为命。

这时候的主人公形象已不再是那个清纯美少女，虽然才不过二十几岁，变化却触目惊心：

干了两三年，我觉出自己是变了，我的皮肤粗糙了，我的嘴唇老是焦的，我的眼睛里老灰渌渌地带着血丝。我吸烟，喝酒，好像已是三四十岁的人了。我的眼圈发青，手心发热，我不再管。我打扮得简直不像个人，嘴擦得像个红血瓢。我暴躁，我胡说，我已经不是我自己了。

就这样，在旧时代的摧残下，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完成了从清纯美少女到粗野污丑的妓女的转变。而将来的命运她也早已窥见：

我的妈妈是我的影子，卖了一辈子肉，剩下的只是一些白头发与抽皱的黑皮，这就是生命。

人物形象的巨大反差和对比，令人唏嘘不已。

良善到恶毒，人物道德的前后对比

人物道德的前后对比给读者造成的冲击力同样震撼。

小时候那个羞怯可爱的小姑娘，逐渐长成清高自尊又敏感的少女。在身世的自卑和美貌的自负中纠结，那时的她尚且善良、自尊、自爱。

当第1个欺骗她的男人（胖校长的外甥）的妻子找上门来，求她放过她丈夫时，自尊和善良让她轻易退出了这场不道德的争斗。

“我不知怎么才好，我可怜这个少妇，我答应了她。”

而当再次独自面对生活，她仍然想清清白白地赚钱养活自己，当希望一次次破灭后，她退而求其次去做饭店女招待，却还是不能忍受靠与男客人打情骂俏，出卖笑容与自尊去换取金钱。

我仿佛看得很清楚，有朝一日我得比他还开通，才能挣上饭吃，可是那得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万不得已”老在那儿等我们女人，我只能叫它多等几天。这叫我咬牙切齿，叫我心中冒火，可是妇女的命运不在自己手里。

等所有的希望被无情打破，生存的本能又步步紧逼，她渐渐明白了，在这个社会，对于她这样的人是不能讲道德的。“学校里教给我的本事与道德都是笑话，都是吃饱了没事时的玩艺。”

于是在这样的“万不得已”下，不到20岁的她开始了这古老而卑贱的“卖肉”生涯。

是的，我开始卖了。把我所有的一点东西都折卖了，做了一身新行头，我的确不难看，我上了市。

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最终让她泯灭了良知和道德。

我发现我身上有了病。……门外又敲门了，找我的。好吧，我伺候他，我把病尽力地传给他，我不觉得这对不起人，这根本不是我的过错。我又痛快了些，我吸烟，我喝酒，我好像已是三四十岁的人了。

她绝望而又恶意地看待这个社会，为了生存早已没有了底线。

可不道德的她又被社会所不容，城里的新官上任，为了讲道德扫清暗娼，她被巡警抓到了感化院。早已看透这些虚伪表象的她不再天真，

我干脆就不受这个感化，当一个大官来检阅我们的时候，我唾了他一脸唾沫。我换了地方，到了狱中。

这个丑恶而又虚伪的时代就这样让一个活在社会底层，纯洁善良的少女沦落为道德败坏，恶毒麻木的妓女。

充满希冀到满怀绝望，人物心理的变化和对比昭示旧时代的丑陋和无望

《月牙儿》从主人公7岁写起，直到做暗娼而不服从感化被关进监狱，应该还不到30岁，却经历了从充满希冀到满怀绝望的心路历程。这样的心理反差和对比，昭示了旧时代中底层妇女的悲惨命运。

①丧父女孩的凄清无助，母亲是唯一的依靠，懂事的他对母亲是无比的怜爱：“我也想爸，可是我不想哭他，我倒是为妈妈哭的可怜而落了泪。”

母亲改嫁后，她上了几年学，天真女孩长成了豆蔻少女，也明白了道德和自尊。可继父莫名弃她们而去，母女再次陷入生活的谷底，母亲无奈做起了暗娼。

②此时的她对母亲又怜又恨：

“我恨不能骂妈妈一顿，再一想，我要抱住她，央告她不要再作那个事。我恨自己不能帮助妈妈。”“我愿爱妈妈，我又非恨她不可。”

人老珠黄的母亲没了生意，让女儿自己选择：是代替母亲做暗娼还是自谋生路。她怪母亲心狠，“妈妈的心是狠的，可是钱更狠。”却对未来有着渺茫的希望，她鼓起勇气向胖校长求助，让她收留自己住在了学校。

③失去了母亲和全部的爱，她还懂得自尊和自爱：“妈妈永不能相见了，爱死在我心里，”“我必须有用，我是吃着别人的饭。”“我爱我自己，可怜我自己，鼓励我自己”

④胖校长调走，她必须自谋生路，出去找事找不到，她才理解了妈妈，但已放弃了自尊和羞耻“妈妈是可佩服的，我才不去死，我要活着，我年轻，我好看，我要活着。羞耻不是我造出来的。”

被胖校长的外甥欺骗包养，做饭馆女招待，最终还是做了娼妓，她当初微弱如月牙般的希望彻底毁灭，却和被抛弃的母亲终于团聚。

⑤此时的她既不爱自己，也厌恶所有的人。“我这样的生命没什么可惜的，我决不是怕死的痛苦，我的痛苦久已胜过了死。这个世界不是个梦，是真的地狱。”

对身处世界彻底绝望麻木的她最终严不服从感化被送进了监狱，而她却觉得这是最好的去处。

狱里是个好地方，它使人坚信人类的没有起色，在我做梦的时候都见不到这样丑恶的玩艺。自从我一进来我就不再想出去，在我的经验中，世界比这儿并强不了许多。

主人公心理的不断变化和前后对比，细致入微，入情入理，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了那个丑陋的时代对底层女性的可怕摧残。

月牙意象的双重作用：既是线索也是指代

所谓意象，就是客观物象经过创作主体独特的情感活动而创造出来的一种艺术形象，用来寄托主观情思的客观物象。

我又看见月牙儿了，带着点寒气的一沟浅金。多少次了，我看见跟现在这个月牙儿一样的月牙；多少次了。它带着种种不同的感情，种种不同的景物，当我坐定了看它，它一次一次的在我记忆中的碧云上斜挂着。它唤醒了我的记忆，像一阵晚风吹破一朵欲睡的花。

《月牙儿》中的美丽意象月牙在小说中既是贯穿全文的线索也是主人公命运的指代。

作为小说行文线索的月牙，清晰地提示了主人公不同境遇下的心理变化和命运走向，使小说脉络清晰，浑然一体。

月牙儿的每一次出现，暗示着主人公心理和情感的微妙变化。

父亲去世

那第1次，带着寒气的月牙儿确是带着寒气。它第1次在我的云中是酸苦，它那一点点微弱的浅金光儿照着我的泪。

给父亲上坟：还没走到城门，我看见了月牙，四外漆黑，没有声音，只有月牙儿放出一道冷光。

去当家里最后一件能当的东西：我看着天，不敢高声的哭，又是月牙儿照着我的眼泪。

妈妈做洗衣婆 ：月牙儿已经上来，她还哼哧哼哧的洗。我坐在她旁边，看着月牙，像银线上穿着个大菱角，极快地又掉到暗处去。

妈妈又给我找到一个爸：多么凑巧呢，离开我们那间小屋的时候，天上又挂着月牙，这次的月牙比哪一回都清楚，都可怕

被新爸抛弃后，妈妈做了暗娼：它无依无靠的在灰蓝的天上挂着，光儿微弱，不大会儿便被黑暗包住。

妈妈老了，暗娼做不了，女儿又不肯接班，她抛弃女儿嫁到了馒头铺：那最明白我的眼泪怎流的月牙这回会没出来，这回只有黑暗，连点萤火的光也没有。

胖校长调走，她只能自谋生路：一个春天的月牙在天上挂着，我看出它的美来，那个月牙清亮而温柔，把一些软光轻轻送到柳枝上。这个月牙是希望的开始，我心里说。

被胖校长的外甥包养：月儿忽然被云掩住，我想起来自己，我失去那个月牙，也失去了自己，我和妈妈一样了！

我早知道，我没希望；一点云便能把月牙遮住，我的将来是黑暗。

小说从此时开始，月牙儿就再也没有出现，主人公也终于在竭尽全力地反抗后绝望地妥协，做了娼妓。这句话也暗示着主人公终于被黑暗的时代吞没并毁灭了。

直到小说结尾，月牙儿再次出现，此时的主人公已在狱中。麻木绝望的她看到了久违的月牙儿：

在这里，我又看见了我的好朋友，月牙儿！多久没见着它了！妈妈干什么呢？我想起来一切。

此时的月牙既象征着主人公凄凉悲惨的命运，也象征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

结语

老舍先生将对比和意象的使用运用得出神入化，用最美的意象和语言写下了这个让人黯然无语的丑陋故事，让我们对旧时代的控诉和仇恨，长久而沉郁地滞留心中。

同样通过对比，令我们深切感悟到的，是身处当今时代的幸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