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荣娘—莲舟
“蹴罢千秋哟，忙把青梅嗅，倚门回首……”
那个粉雕玉砌的妙人咿咿呀呀着，将一首孩童的歌谣唱出了人琴俱亡的伤情调。
她走上前捧起那张脸，端的是花开豆蔻，粉面玉颜，却怎的要受了这人世疾苦三千？
“水鸟衔鱼上，莲舟拂芰归。从此你便唤作莲舟。”
“愿你虽以韶华之身，得了死生最无常的一吻，但仍不忘从前家乡莲花盛开的好时节。”
她转过身，道了声：“留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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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天晴气爽又并不暑热熬人的夏季，无量岛却并没有莲花次第而开。
莲花常怀佛性，可来岛上的那条路却长满了彼岸。由此岸，至彼岸，前尘皆忘，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本应非黑即白，一身干净，猛地一抬头竟瞧见了一池的粉莲，这实在是不通。
于是无量的家主，被唤作长君的姑娘虽性子中十分爱莲，却从未教人种了半支去。
一身斑驳累累从不以年岁为著，天生来的娇嫩婉转，也历得了雨打秋霜，斜风细雨，最难得的，是这场疾风骤雨过后，依然鲜嫩澄净。
这便是蘘荷的姿态。
在见到小莲舟之前，长君并不信这世间有这般的妙人。
是故第一次见她时，她就不打算收她进来。
小姑娘生的实在惹人怜爱，弯眉杏眼小香唇，粉面菩萨似的，实在是玲珑可爱。然而此时，这天生眉眼就带着笑的人儿却搅着手帕，在那个红衣女子的面前，哭的抽抽搭搭。
“家主若不肯收我，荣娘便无处可去了。”小姑娘眉心一蹙，一行晶莹的泪珠儿便从那双楚楚动人的杏子眼中淌了出来。
换做是旁人，定会被她这副可怜相惹的心肝儿都颤，必得是什么条件都应下的，可那个一贯漠然，性子早已沉静的一潭水一样的红衣女子却似不怎么喜她，只是拎着一双翦水瞳子将那小人儿淡淡一瞄，只吐了两个字出来：“不可。”
“为何？！”
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是生生的让小姑娘着了急，忙得质问，不由得嘟起了桃花瓣儿一样粉嫩滋润的小嘴。
瞧着她，红衣女子的眼底敛起了一分笑意，向来平波无澜任是见了生死都万分坦然的心中竟生出了些挑逗的意味。
“那你且说来，我为何收你？”
“那荣娘先要来问问姐姐，无量常收了什么样的人来？”小姑娘一瞧女子似有动容，不问反答，方才的梨花带雨被一眼睿智所取代。
“……”
一问入耳，女子浅蹙眉头，一语竟涩在了喉中。
要说无量的家人，家财万贯者有之，无依无靠者有之，名扬天下者更是有之，可她却第一次认真的在想，无量到底要收何人，不收何人？
这一番思考，竟是被小姑娘反将了一军。
“姐姐莫先急于拒我，且听荣娘一言。”
于是那年乡间的小茶馆，叫荣娘的女孩子哼唱着歌谣，将自己的身世娓娓道来，说与那位一身红衣的姐姐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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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一声姐姐你且听我说，荣娘本非丫头天生嗔怪只话儿多。我也曾，衔白玉金钗，生于那长戟门罗，家中是高官显爵，门庭奕赫。
可荣家并非是那钱眼中的富贵家只幌子多，我荣家，自食其力，兴家有道，世代传那烧瓷的活。你且问来，当今世上何人不知荣家白瓷客？
父母如宾，宗亲上进，端的是阖家齐全，着锦穿罗。这天生的命啊，何能何德？荣娘怎敢要许多？
再说那荣白瓷，就连那千岁太后也把嘴皮赞破。古今文人墨客真许多，更有三千诗词赋作，一叹百姓疾苦日子难活，二叹高堂非明镜只把那好人判出了杀头的过。三叹天家富贵样，民间疾苦多，金銮殿上正大光明，可象牙的笏板半字也没得。为手艺人写诗的又有哪个？这荣光我荣家却得了，“定窑花瓷瓯，唯有荣家白”，乃是太后教人为我荣家写的作，荣家愈荣，满京城都炸了锅。
驷马高门，印累绶若，荣娘我哪里想得后来的祸？史有云，那通天彻地的玄微子，天下纵横也算得，却不知，算不算得人心几何？可叹我荣家，一家只钻手艺活，怎知这世上小人许多？只因那掺了人心渣滓的扬州土，一窑白瓷底子全破，裂了大昭盛世，罪无可赦，帝王将相把那鬼头刀在手中握，害我荣家数十条人命都不觉多。
全感那太后，一叹慈悲我佛，二叹荣娘年弱，只留得我这蒲草一棵世间漂泊，却怎想得荣娘离了那珠闺玉阁，此身再无所托。
姐姐呀姐姐，荣娘平生并未把那坏事做多，如今却身似浮萍要往那水中没，你只说无量不容我，荣娘敢问声缘何因何？荣娘年纪虽小，但遭此大祸，已把这红尘看破，也再无血脉亲渥，此生只愿平安过活，再不要那金玉环卧，姐姐何以不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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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蹴罢千秋哟，忙把青梅嗅，倚门回首……”
那粉雕玉琢的人儿拧着哭腔儿搅着手帕泫然道：“倚门回首……我已经没有家了。”一番话只说得那红衣女子心痛的无法呼吸。
该是有多难得，这样小的人啊，一夜之间失去满门至亲，说了这许多，却只字未提报仇二字，如此纯心如璞玉，怎能让她心中不痛？
红衣女子回过头，只见茶馆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风挟雨丝，丝毫不怜惜地砸向窗外那一池的粉莲。
此花傲然生香，性比佛陀，敢把那风霜雪雨化为露水三千，去喂了那池中锦鲤。
红衣的女子站起身，走上前，捧起了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仔细端详着，端的是花开豆蔻，粉面玉颜，却怎的要受了这人世疾苦三千？
“水鸟衔鱼上，莲舟拂芰归。从此你便唤作莲舟。”
她转过身，道了声：“留下吧。”
自那日起，世间再无白瓷荣家么女荣娘，只有无量家中最小的小姑娘名唤莲舟。
自那日起，名唤长君的女子让人连夜种了满池的莲花，独独设了一处园子，为莲舟小姑娘作伴。
愿世间所有美好最终都能被温柔相待。
“愿你虽以韶华之身，得了死生最无常的一吻，但仍不忘从前家乡莲花盛开的好时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