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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会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散后，骆冰和肖华同行了一段路。
肖华还惊奇地问过骆冰：“你跟着我干嘛？你的车呢？”
骆冰只散淡地答了一句：“想和你说说话。”
此时，太阳渐行渐西，薄薄的日光透过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洒了一地细碎的光影。
肖华踏着光影慢慢往前踱，想起刚刚结束的这场聚会，心里若有所悟，对骆冰说：“今天幸亏来了，不然一定后悔。”
骆冰一改平日的嘻嘻哈哈，闷头走了一大段路，才怅然说道：“怕以后难有这样的机会了。徐得的，是癌。”
虽然肖华约略猜到了一点，不过此时亲耳听到骆冰说出口，被死神拽在手中的那个字，还是倒吸口凉气，一股森森的寒意从脚底直串上来，几乎把心也冻住。
徐曼青今年刚满48岁，何至于斯？斟酌了半晌，方开言问道：“听说她是气病的？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骆冰长叹一声：“她这一生的确是吃尽了人间的烟火气，吃不住，就只好病了。你知道吗？肖华原来是个民办教师，是个很有思想很有才气的女子，后来借调到教育局，一干就是十八年，是全单位工作最勤勉最善心的人。没有关系一直没法转正，不论什么工作，干一段时间就要被别人替走。十多年来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无人理睬了，只能做一个别人唾弃的清洁工。她心里的郁闷，可想而知啊。”
“再说她的家庭。丈夫原本是个老实本分的泥瓦匠，结婚18年来夫妻关系一直挺好的，忽然有一日，他高调宣布不要她了，并且从此后再也没有回过家。原因当然不外乎是男人的花心，另外有了相好的女人。可是她想不通啊，为什么男人好好的日子不过了，要把这个家拆得七零八落。她一次次跑到老公相好那里找。她老公起先是躲着，防范着，后来干脆撕破了脸皮骂，还打她。”
肖华惊地站住了脚：“老天爷，她老公是这样一个混蛋？”
“是啊。这边老公不肯回心转意，那边儿子又出了事。儿子大学毕业后找不到稳定工作，一直歇在家里啃老。白天黑夜玩电脑游戏，结果玩出事来了——和一个女网友发生了恋情，又被那女网友一脚踢开，一时想不开，得了自闭症，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自言自语。”
肖华无语了。再也想不到，徐曼青这个平时喜开玩笑，说话嗓音洪亮，喝酒干脆豪迈的女人，背后居然藏着这样深重的苦难。想到自己近日的苦恼，肖华忽然感到汗颜：比起人家受的苦，她岂不是庸人自扰？
骆冰接着说道：“这还不算完，你知道她为何那么能喝酒吗？还是为了工作，为了养活儿子！2008年1月1日，新修订的《劳动法》开始执行，单位不愿意和她签合同，最后把她遣散回家——十八年辛苦工作，最后一分钱也没落下，连养老保险都没有。她想不开……”
说到这里，骆冰滴下泪来。没想到这个坚强无比的“无冕之王”也会落泪。
肖华亦忍不住心中的酸楚，不住自责说：“真该死。我对她的遭遇竟一无所知，也没有在她最困难的时候伸伸手……”
骆冰拭干眼泪低声道：“不怪你，她是个要强的人。得病的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停了一会，继续说道：“刚说到徐工作上的事。对，后来我给她找了一份送报纸的活，她干了一段时间。再后来，报社竞聘广告部主任，徐自告奋勇要去试一试。最后，凭着出众的口才和执着的勇气赢得了报社领导的亲睐，站住广告部副主任的位置，这一干，就是3年。3年，她为报纸拉到很多客户，然而做广告这种潜规则，你懂得——因喝酒过量，她曾三次肠胃大出血而住院治疗，最后一次，腹部查出来那个东西。”
两个女人都沉默了，似乎连叹息都是多余的。
肖华忽然想到刘媛媛说过的那句话，便接口道：“真是一个苦命的人。难怪她表妹都哀叹老天爷不公。”
“你是说刘媛媛？”骆冰提高了声音，“她半年前刚离了婚。”
肖华急道：“怎么可能？这样一个优雅得体的女人，工作又好，老公也在外面乱搞？”
骆冰撇撇嘴：“男人的爱情不过是一时的雄性冲动。有责任心的或许能坚守阵地，维护家庭和谐；没有责任心的和畜生没什么两样，就是一两只脚的动物。刘媛媛离婚不到一个星期，她老公就娶了那个小情人，听说肚子高高的都有六七个月了。”
肖华叹气道：“真没有想到。平时看她穿得这么时髦，工作又体面，没想到也过得这么苦！这世上真是没有一个可羡慕的人，一家不知一家事啊。”肖华想到刘媛媛那张阴沉忧郁的脸，难怪如此沉重舒张不开，这事搁谁身上估计都好受不了。
“你说对了，肖华，就今天到场的朋友，除了那个涉世未深的沈露，几乎人人都是抱着一本《难经》过日子。良朵，老公在省城上班，俩人牛郎织女好几年，早就貌合神离了，各自有各自的情人；闫伍，单亲妈妈，男友在她生产前有了别的女人。她坚持生下孩子，独自带领，誓言再不相信男人。”
肖华张大嘴巴看着骆冰，半晌方垂头道：“记者真是太可怕了。”
肖华忽然想到还有一个于姐，那个胖乎乎一直笑声不断的女人，就说到：“我看你说得不准。那位胖胖的于姐，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她的日子一定过得滋润吧？那白白胖胖的样子，又精神又活泼，皮肤保养得多好。”
“你说于姐？”骆冰道，“她年轻的时候是个护士，丈夫后来有了外遇就离了。她的第二任丈夫更离谱，因仕途坎坷，几次求官不得，出家当了一名道士。”
肖华无话可说了，怔了怔才叹道：“果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没想到她也是这种境遇。”
“她现在是基督教徒，每个礼拜天要去教堂唱诗。她说有些人有些事无法改变，能改变的就只有自己。”
两人又沉静下来，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肖华咀嚼着骆冰的话，不住在心里问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是她们错了还是这个世界错了？为何拼命想得到幸福的，偏偏过得这么苦？那些没有道德约束的人，却可以活得自在逍遥？（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