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亮是个八岁大的白胖小子。以前,也就是在妹妹出生前,他是家庭的绝对核心。
妹妹从医院回家那天,他很兴奋,因为有人一直在给他念,“你有个妹妹啦。”他们还说:“你要好好对自己的妹妹啊。”
他妈妈和妹妹回家后就躺在床上,妈妈看起来很虚弱,妹妹也很累的样子,她们一直在睡觉。有的时候,妹妹醒过来,哭两声。后来他知道,这是妹妹饿了。妈妈没奶,毕竟她快四十了。妹妹一哭,爸爸就忙着冲奶粉。有一次,张亮好奇,要接过奶瓶,学着爸爸妈妈的样子喂妹妹。
“你会什么?”爸爸说。
妈妈说:“不要捣乱。”
有次周末中午时分,爸妈都睡了。妹妹醒了,但没有哭,睁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张亮跑出去,拿起奶瓶往里面倒点恒温水,随便加一点奶粉,摇一摇,准备给妹妹喝。他没拿住奶瓶,掉在妹妹的身上。妹妹哭了。张亮下意识地抱起奶瓶,不知所措。妈妈睁开眼欠起身子,爸爸闻声跳起来。爸爸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看到哇哇大哭的女儿和站在一旁的张亮,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下意识的,爸爸一巴掌抽在张亮脸上。
奶瓶掉在地上,摔碎了,乳白色的液体淌了一地。张亮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难以想象,或根本就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爸爸会打他,而且打在脸上,还那么重。过了大概半分钟,他才回过神,只觉得脸上热热的,脑袋嗡嗡作响,听见妹妹在大声哭喊,妈妈抱过妹妹,嘴里发出不连贯的声音,在安慰受到惊吓的妹妹。
爸爸拿着扫把和簸箕走过来说:“你还站在这干嘛?不觉得自己很碍事吗?”张亮想往外走,爸爸站在那儿,挡住了过道的一半。他想着爸爸会往后退一步,让他过去。但爸爸站在那儿,并没有让步。他贴着床边挤过去。
出了卧室,他坐在客厅沙发上,流着眼泪。他听到妈妈对爸爸说:“你刚才怎么那样对张亮?”他爸爸回答说:“我早就说过,男孩子不能太娇惯。他现在做哥哥了,以后还要照顾妹妹。”
张亮开始有点恨自己的妹妹了,要不是她,爸爸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晚上,张亮独自下楼在小区里散步。他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
他坐在小区游乐场看一群比他小的孩子们玩游戏,看那些大人站成一圈聊天。小孩子们尖叫,追逐。他沿着小路,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小区里有很多流浪猫。他看见三只猫蹲在路灯底下吃东西。分别是白色,黑白,白黄,都是土猫。它们围成一圈在吞吃一摊猫粮。
张亮瞥见从草坪上飞过来一只黑影。三只猫觉察到动静,都停下吃食,趴在地上,像是在判断那飞过来的东西是否存在危险。那只黑影越跑越近,三只猫向一旁散开了,消失在没有路灯的夜色里。张亮没有生存在野外的猫们那样机警,他也想跑,但怎么也使不上劲。
出现在路灯下的是一条大狼狗。它走到刚才一群猫吃饭的地方,伸几次舌头,就把一摊猫粮席卷光了。狼狗吃食的时候,他看见它西瓜一样大的脑袋。猫粮吃完了,狗像是没有尽兴,舔舔舌头,朝着张亮走过去。狗的四条腿比张亮的小手臂还要粗。独自一人遇到这样的一条狗,是谁都会有些害怕的吧?
一条未牵绳的狗造成的悲惨结果张亮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他可不想成为新闻。但是若要跑,肯定不是那条狗的对手。周围没人,大声呼救吧,等别人过来,兴许还能活命。
狗向他走过去,张亮下意识往后退,他想起来遇到猛兽时要盯着它的眼睛,还要让自己看起来更大些。他边退边打量周围有没有趁手的武器。只有光秃秃的草皮和水泥板路。他绊到一块凸起来的水泥板,坐在地上。狗没有停住脚步,它走上来,把长长的嘴凑近张亮嗅嗅,然后坐在他的面前。
张亮才发觉那狗没有攻击他的意图。相反,那狗委屈巴巴地看着他,张亮明白,那眼神是在索要吃的。刚才它吃掉那摊猫粮,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张亮还注意到,那狗脖子上还有项圈,家养的没错,但身上已经很脏了,毛色黯淡、打结,还有一块斑秃,估计是打架丢掉的。
张亮想还是快走吧。他站起来,他走它也走,他停它也停,就像蒲松龄笔下的屠夫和狼。他想,就在小区里转一圈吧,兴许还能遇到它的主人,也好把它甩掉。
张亮故意朝人多的地方去。但是那狗看见人多就故意站得远远的,像是怕人一样。他问一位跳广场舞的老太知不知道那是谁家的狗。
“那条狗很早就在这一块转悠了。”她从队伍中退下来,坐到旁边的亭子里去。张亮跟着她坐下,觉得老太太有很多话要说。
张亮觉得自己没有见过那条狗,肯定是因为以前没有去过人少的地方。那么大的一条狗还怕人嘞,它现在躲得远远的,能够看到一团黑影坐在远处的草坪上。
“那条狗就是我们小区的狗。”老太太说。
“哪一家,我给它送回去,我看它已经很饿了。”张亮急切地说。
“别打岔,听我慢慢说。”老太太不满地说,“一开始养这条狗的那家人就住在后面那栋小区,”她用手指指,“小两口子养的。现在这些年轻人啊,都把狗啊,猫的当亲人。”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笑笑,像是不能接受这样的价值观念。她接着说:“畜生就是畜生,怎么能和人相比呢?”
张亮没有养过宠物,但他看过有些像她那样的老年人也是把狗当做亲人一样,他没有反驳她,害怕她不高兴不再讲了。
“后来,女的怀孕了。”老太太说。
“哪个女的?”张亮问。
“肯定是那对小夫妻啊。你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身子都快冷了,我要回去跳舞了。”张亮只说我在听,求你继续讲,老太太就继续往下说了。
“女的怀孕了,她公婆就不准他们再养狗了。”
“为什么?”张亮不解。
“哎呀,猫啊,狗的多脏啊,对孩子不好。”
张亮不理解其中的奥秘,不便多问。那个老太自己多嘴,扯到别的事上去了。“我儿媳妇怀孕了,我给自己房子上下左右的人家打招呼,让他们啊不要开微波炉。”
“微波炉?”
“对啊,微波对小孩也有伤害。”
“他们能听你的吗?”
“嘿,我说,要是我家孙子出生有缺陷就找他们去。”她哈哈笑起来,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机敏。张亮只想着,还好自己没有遇到这样的人。
“后来呢?那条狗。”张亮想把故事重新拉回到主线。
“后来那女的僵持不过,只好考虑如何处理那条狗了。她一开始想的就是让公婆养,他们不愿意。给我啊,也不会乐意,还要天天伺候那个玩意。想给朋友养,朋友也不愿意接手。这条狗你也看见了,那么大,得吃多少?”张亮想起那狗吃猫粮的动作。
“这事僵持了两个星期。有天那女的遛狗,狗像是看见什么让它感兴趣的东西,拼命要往前跑,女的没留神,被拽着摔了一跤。这下好了,公婆彻底急眼了,说什么也要尽快处理那条狗。连一开始不表态的女方亲生父母也打来电话说不要再养了。女的不愿卖掉那条狗,公婆就把那条狗赶到小区楼下。就这么着,狗就成了半条野狗。”
“可是,小区里有条不牵绳的流浪狗,物业那帮人不管吗?”张亮问。
“物业物业,都是大爷。他们在收取物业费以及出台各种有利他们政策的时候才会尽心尽力。这狗只要没闹出什么事故,物业不会动真格的抓狗的。”
张亮点点头。
“这狗虽然长得大,脾气倒也温顺,见到人也都远远躲开。每天早晚,那狗都会蹲在小区单元楼下不远处,等那女的上下班。女的也会给狗带点吃的,喝的。狗一见到她,就撒欢跑过去,在她身边绕圈蹦跳。”
“我看这狗很饿啊,是不是喂它的东西太少了。”
“哪还有人专门喂它?”老太太说,“前段时间,因为工作关系吧,那家人搬走了。”
“人走了,狗留在这?”张亮诧异。
“是啊,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安顿狗啊,索性把它留在这算了。上周的事了,那狗好像还不知道这事,每天还会在那边等。”
老太太的故事说完了,她脱下外套,说了句“好冷啊”,又重新回到跳舞的人群里。
张亮有些同情那条狗,有空的时候都会去看它。几天后它和张亮就熟了,敢走得近了。
他不知道狗粮居然这么贵,或者说,那条狗太能吃了,一次要吃好多钱的狗粮。张亮的零花钱不够,他已经省吃俭用了。除了必要的文具以外,零食、小玩具他都不再买了,可仍然喂不饱这条狗。
他有时真的不想再管那条狗,那条不属于自己的狗。何必呢,他有时想,花自己的钱养别人的狗。
但他每次看到狼狗兴冲冲跑过来,吃完狗粮,围着他打转,又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幸福感,跟考试拿了高分的感觉一点也不一样。他抱着狼狗的脖子说:“还没给你取名字呢。”他抬起头来看着狼狗接着说:“你以前叫什么名字?算了,问你你也不会告诉我的。还是重新给你取名字吧。叫你新生吧。”
张亮决定向爸爸多要一点零花钱。
“穷养儿,富养女。你要那么多零花钱干什么?”爸爸说,“以前就是太惯着你了。你现在是哥哥了,要懂事了,不要只想着索取。”
张亮不明白他爸爸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言外之意他明白,就是多给一点零花钱是不可能的。他也不明白,妹妹来到这个家以后,自己为什么要受到冷落。他也想得到关爱。他想,是不是自己的成绩提高一些,他们就会再次喜欢他。他试着做起了交易。
“我下次考试要是能都过八十,可不可以多给我一些零用钱?”张亮问。
爸爸没有立即出声,像是在考虑,然后说:“可以。不过要是你没考过八十那又该怎么办呢?”
张亮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爸爸接着说:“做生意是有风险的,不会像你想的那样一本万利。你该长大了。如果考不到八十,你觉得你可以损失什么?扣零花钱?”
“不了,这交易我不做了。”张亮说。
“交易不做了,涨零花钱的可能性也就不存在了。你想清楚。”
张亮再三思索,最终决定“签下合同”,考不到八十打屁股,考到了涨零花钱。
张亮对狗说:“新生,这段时间你就吃吃馒头,大饼吧。等我有了零花钱再给你买狗粮。”狼狗吃掉半块馒头,不吃了,趴在地上舔嘴巴。
“我说你,”张亮有些不悦,“不能糟蹋粮食啊。你是不是好吃的吃多了?”狼狗不搭理他,蜷起身子舔毛。他又说:“也难怪,要是我一直吃馒头,不让我吃菜,我一天也坚持不住。你啊,晚上到处转转,看看还有哪些好心人能喂喂你。看见人你就撒撒娇,装装可怜。”
狼狗舔完毛又用后爪子挠痒痒。
“你有没有在听啊?”他知道自己不过是在自言自语,不过还是下意识说了这句话。可能是他的语调突然转变,狼狗停下动作,重新趴下来看着他。
“你不像那些猫。猫生来就是一副弱小无助,呆萌可爱的样子。喂流浪猫的比喂流浪狗的人要多。我之前看见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在拆猫粮袋子。一只两月大的橘猫喵喵直叫,在那人身上爬下爬下。你要是也那样,不把人吓死了才怪。”
张亮的零用钱全花掉了,他买不到最新的玩具,也就不再和班上的同学一起玩了。那些同学喊他,他就说自己要学习。张亮也不可能一直在学习,他总要有些娱乐时间,他的娱乐只剩下看电视和陪新生了。他在小区隐蔽的角落给新生弄了一个小窝,新生睡觉就不会吹冷风了。每晚吃剩的菜,他都会收集起来带出去。爸妈看到他的行为,没说什么,现在这些小事他们不再过问了。
剩下时间他都是看电视,他爸爸有时候也会说:“你少看些电视吧,多用心读书,下次考不到八十,后果你知道的。”他当然记得,不过只是觉得这话有些吓唬他罢了。他爸之前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有次他在电视上看到狗叼飞盘、球以及定向追捕猎物的视频,很感兴趣,想着要和新生练练。他没钱买球了,就用废作业本的纸团成球状,再用胶带固定。
他把球放在新生鼻子前,它以为是好吃的,大口咬下去。“新生,张嘴,这不是吃的。我们来玩个游戏。”新生咬下去以后,也发觉不好吃,就吐了出来,上面沾满了口水。张亮把纸球扔出去,喊道:“新生,快去捡回来。”狗一脸茫然,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哎呀,你这条蠢狗。”张亮有些生气,“我还是示范给你看看吧。”他丢出球,然后跑过去捡回来。“看懂了吗?”他问,然后又重复了几次之前的动作。
他把球扔出去,这次不去捡,命令狗去捡了。新生懒散散趴在地上,突然它眼睛发亮,竖起耳朵,冲了出去。张亮心中高兴,以为新生追球去了,但新生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了。那里有一只猫。猫儿看见有只狗向它跑去,贴着地面飞走了,新生拐个弯继续追,猫跳上一棵,新生只能站在树下。
张亮才回过神来,大声呵斥它:“新生,你不能这样。不可以欺负比你小的动物。”张亮突然有了主意,他可以做些别的形状的物体。他用纸做成小猫小狗小兔小老鼠的模样。虽不能说很像,但总比单纯的圆球富有吸引力得多。
张亮把鸭子形状的纸团扔出去,果然,新生窜出去,一口咬住,叼回来。张亮揉揉新生的脑袋开心地说:“就是这样。好了,把鸭子吐出来,我们再来一次。”新生没有松口,反而趴下来用前爪压住鸭子,两口将鸭子撕得稀烂。
张亮生气了,大喊了一声狗的名字。狼狗竖起耳朵,抬头看他,两爪子还压着鸭子。张亮将鸭子从它身子底下拽出来,鸭子已经面目全非了。张亮拿着鸭子在狗面前晃晃说:“不可以这样,不能撕咬它。你叼回来就好了。”他又扔出去一只老鼠。狼狗弹起身子,追过去跑回来。狼狗又想撕毁掉老鼠。张亮立刻大声说:“不行!”狼狗停下动作,看看他,想弄明白张亮的意图。几秒钟后,狼狗准备继续撕咬。张亮又大声说了一句“不行”,如此几次以后,狼狗像是明白“不行”是什么意思了。用同样的方法,几天后,张亮和新生已经达到一种默契了,张亮可以发布一些指令。当张亮说“追”的时候,新生才会弹射出去,追捕猎物,他说“咬”的时候,新生才会撕咬追到的猎物。张亮本想再教新生识别不同猎物的,但是他做得那些东西太过相似,让狗区分,难度太大,只好作罢。
张亮一直觉得,他和爸爸签订的合同会和以前一样,就算自己违反了或者没达到预期的目的,他的爸爸也会实现他的愿望的。
张亮没了零花钱,出去玩的时间减少了,在学习上比以往多用心了一些,他的成绩有所进步,但没有达到预期的八十分。他看着自己的成绩还很高兴,虽说没有达到预期,但有所进步,说不准爸爸高兴,还会多给一些呢。
在饭桌上,他没有提起这事,想等爸爸提,给他一个惊喜。但等到吃完饭,爸爸也没有想起来这件事。饭后,张亮忍不住了,问道:“爸爸,你还记得咱们的约定吗?”
“记得。”他思考了一会接着说,“多少分?”
张亮兴冲冲跑到沙发边,打开书包,抽出放在最上面一层的考卷,展开来,递到爸爸眼前说:“我没考到八十,但是比上次有很大进步。”
“很好,”爸爸看了一眼考卷,走到沙发上坐下,“但是你没有达到目标。”他拍拍旁边的沙发,“来吧,领罚吧。”
张亮妈妈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他爸爸给她解释了一通。
“所以你真的要打他?”妈妈说。
“该让他懂事了。做出的承诺,就该负责到底。”爸爸说,“他已经是做哥哥的人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
张亮不明白他爸爸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样,以后该是什么样。在以前,他早就会问:“爸爸,爸爸,为什么啊?”但是现在他觉得气氛不正常,不是问问题的时候。他爸爸的表情,像是不可商量的样子。张亮把目光投向妈妈,以前,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这样看妈妈。这是在寻求帮助。
“算了吧。”他妈妈说,“他有进步了。”
张亮没有说话,他在等爸爸的回应。
“我不想再多说一遍,快过来,不然还让我过去抓你不成。要是那样,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那几下。”他爸爸说。
张亮又把目光投向妈妈。这时候,妹妹醒了,他妈妈走进卧室,哄妹妹去了。客厅里只剩下两个男人了。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兑现诺言的时候到了。”他把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钞票,晃了晃,又塞回钱包,“我以为你会为了不被打好好努力,现金我都准备好了。”
张亮迟迟不动,他还是不能接受、理解他的爸爸会真的这样对他。他爸失去耐心站了起来,张亮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他爸往前走,他就往后退。
张亮现在明白,他爸是铁了心要打他,而且打完后仍然没有零用钱。他没有理由还坐以待毙。他爸说:“你要是这样,保不准我会加大惩罚力度。”张亮没有停下脚步,绕着饭桌兜圈子。他想这样总归不是办法,他要打开门逃出去。绕了几圈后,他突然跑向门口,刚抓住把手,就被他爸抓住。张亮是个胖小子,但也只是个小子。他爸轻轻松松给他拉到沙发边去了。
他爸把张亮趴在自己腿上,一条腿夹住张亮的双腿,一只手按住张亮的上半身,另一只手迅速落下张亮的裤子,露出两瓣屁股。他爸一巴掌打在张亮的屁股上,说:“本来我不想脱你的裤子的,这是你自找的。”噼啪打了三巴掌。张亮直愣愣站在地上,半天才提上裤子。当时打的时候没什么痛感,过后才有点热辣辣的。要说疼,倒也不是非常的疼,毕竟爸爸用的只是自己的手掌。但张亮感到强烈的羞辱感。被脱掉裤子的羞耻。
张亮到楼下。外面起了东风,吹得他两颊冰凉,但屁股还有点热辣辣的。从刚才的情景中脱离后,他有点后知后觉,之前只是有些羞耻,现在莫名的悲伤袭上心头。他朝着新生的小窝那边走去。今天风大天冷,小区里面没什么人,跳舞的那群老太太全躲进地下车库了。他往新生那边走,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
还没走到新生的小窝,新生像是听见张亮的声音,先跑过来了。新生围着他跳,摇着尾巴。他蹲下来搂住狗脖子,终于大声哭起来。风声盖住了他的哭声。
张亮把兔子,鸭子,老鼠一个个扔出去,愤恨地说:“新生,咬。”狼狗很乐意将它们一只只轮番撕碎。
张亮妈妈出了月子,现在能被允许出门遛弯了。天冷,妹妹太小,妈妈就把孩子交给爸爸一会,自己要出去散散步。张亮昨天被打,一整天过去后还是闷闷不乐。他不想和爸爸单独待在家里,就和妈妈一起出门了。
他觉得自己的爸爸不再爱自己了,只有妈妈还是护着他的。
张亮妈妈在凉亭里和一位母亲聊天,聊天那位母亲,也带着一个小男孩。他们无事可干,在凉亭里玩抢椅子。两个男孩绕着一把椅子跑,轮流喊“开始”,他们就开始抢坐在椅子上。一般来说谁喊开始谁先抢到椅子。这里不存在什么公不公平,他们也不在意。
有一次,张亮喊开始,他率先坐下去,屁股已经有一半坐在椅子上了,那小男孩可能玩得兴奋,推了一把张亮,张亮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天冷穿的衣服多,摔在地上倒也不觉得疼,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投入游戏了。这次是小男孩喊开始。他们绕着椅子奔跑,呼出一串串白气,边笑边喊。小男孩喊开始的时候,他的屁股已经沾到椅子了。张亮学着他的样子也推了小男孩一把。小男孩没有料到,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小男孩没有站起来,而是坐在地上哭了。
两位母亲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他们看见张亮坐在椅子上,小男孩坐在一旁的地上哭。
“怎么了?”小男孩妈妈上前拉起他。
“张亮推我。”小男孩说。
“要死了,张亮。你干嘛推人家?”妈妈说。
“我们在玩游戏。”张亮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也不知所措。
“玩什么游戏?还要推人家!”妈妈的声音很大,很严肃。有时候做父母的会在外面对做错事的孩子大吼大叫,让别人觉得自己不是个偏心的父母,而是一个分清大是大非的人,不护短的人。
“是他先推的我。”张亮带了一点哭腔。
“推你你也不能推人家啊!”
“算了吧,张亮妈。就是小孩子玩嘛。”小男孩妈妈说。
“他先推的我。根本就不疼。你别哭了,你别装了。”张亮说。
张亮这么一说,小男孩的妈妈不高兴了。张亮妈妈捕捉到她的表情,拉着张亮说:“你说的什么话?你就说是不是你推他的?”
“是。”
“快给人家道歉。”妈妈命令他。
“我不。他也推了我,要道歉也是他先给我道歉。”张亮说。
“这孩子怎么这么招人嫌!”他妈妈在张亮屁股上打了几下。隔着衣服不痛,但勾起了他的耻辱感。他也哭了。
小男孩妈妈看见张亮哭了,又转过来安慰说:“小孩子一起玩,难免磕磕碰碰,打打闹闹,何必呢?就这样吧。”
张亮越哭越伤心,他哭着说:“爸爸打我,你也打我。从妹妹到家以后你们就变了,你们是不是不打算要我了?”
张亮哭着跑向路灯昏暗的地方。张亮妈妈也没去追,她只说:“他爸打的没错,他一点也不懂事。我看他晚上不回家了不成。”张亮妈妈自己先回家了。
张亮跑去找新生了。狼狗仍像之前那样围着他打转,摇尾巴,舔他。张亮觉得只有新生还是喜欢他的。他跑的时候听见妈妈的话,他赌气先不回家,和新生在小区里闲逛。
他们路过凉亭的时候,他看见凉亭下面只剩下刚才那个小男孩了,坐在椅子上吃东西,他妈妈在几十米外的快递柜取快递。
他站在那里看着那男孩,心生愤恨。有一个想法在他心里一直要往外冲,要从他的嘴巴里跑出去。最后,他说:“新生,咬他。”狼狗一旁站着,侧着头看他,不明白他的指令。也难怪,他还没有教过它“捕杀”活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