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成为“神医”之前,老钱最怵的事就是去兽医站请大夫。
大夫在睡觉,等着。
大夫在洗脸,等着。
大夫在聊天,等着。
大夫给别人家猪看病去了,更没说的了。
老钱就等啊等,跟个妃子等皇上似的,等到兽医吃饱喝足心情舒畅了,赶紧上前报告自家猪的病情,免去人家望闻问切之苦。然后颠颠地给人家拎着药箱子,陪着人家不情不愿地到自家猪圈给生病的那一头来上一针,完事恨不得趴地上高呼一声:谢主隆恩。
这哪里是请大夫啊,请神仙也没这么费事啊!
所以,我们家的猪待遇都特高。
猪食是绿色营养餐,猪窝一天一清洁,老钱还不忘对猪进行“话疗”,“猪大爷啊猪大妈,你们可得都结结实实的啊,没事多吃食多产仔,千万别淡得闹病啊!”就连过年吃饺子,也不忘给猪端上一碗。
可是,猪还是该生病就生病,什么猪瘟、口蹄疫、感冒发烧轮着来,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哀猪生之多艰。
有一年,猪价特别好,我家一窝猪仔本来生龙活虎,一夜之间倒群了,一个个的趴在猪窝里有气无力地哼哼。
老钱本来要去请兽医,路过猪圈的时候看到有几头猪都快不行了,瞬间改变主意要去镇上买药自己给猪打针。
老贾(他老婆,我妈)见温文尔雅(胆小怕事)的老钱居然这般有魄力,马上举双手拥护老钱的决定。
我也在边上瞎起哄,严重支持老钱自力更生,因为他在外面受了兽医的气回家就摔盆子摔碗打孩子,我的日子不好过啊!
胆小的老钱第一次给猪打针把我和老贾都弄到猪圈里来助阵,他自己举着锃光瓦亮的注射器在边上抖着,让老贾和我把生病的猪仔拖出来。
老贾和我好不容易抓到了一只,猪仔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边拼命扑腾着两只前蹄要挣回去,一边嗷嗷地疯叫。
老钱看看猪仔又看看我们娘俩,一头白毛汗地说:“我真打了啊,我可真打了啊!”一边说一边瞄准猪颈子,比射击运动员的眼睛眯得还像样,却迟迟下不了手。
最后还是老贾在猪仔要跑掉的那一瞬,一把夺过了注射器,哐嗤一声,手起针落。老钱拍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咦,给猪打针也就那么回事嘛!”完全无视老贾已经绿了的脸。
这一针绝对有杀鸡儆猴的作用,圈里的猪仔齐齐起立,个个炸着毛,警惕地盯着我们仨。
后来,这群猪竟然一个不落地康复了,这让老钱的自信空前爆棚。其实,我特别怀疑这群猪是被吓好的。
老钱从此就开始了他悬壶济畜的生活。
2
半年以后,老钱不仅把猪们收拾得服服帖帖,还把牛棚、狗窝也纳入了自己的势力范围。
他给牛打针,针头崴到了牛脖子里,牛一见他靠近牛圈就急扯白脸地开始又踢又顶。
他给狗打针,用药过猛,导致狗看什么都大得要命,以为他的玩物都成了展翅大鹏,足足在鸡窝旁哆嗦了两天。从此,狗见了老钱就低眉顺眼夹着尾巴绕着走。
可这一切都没能阻止老钱对医术的进一步探索。
他最终盯上了老贾和我们。
老贾腿抽筋,老钱拿出了钙片。
弟弟闹肚子,老钱拿出了泻立停。
我感冒发烧打输液,老钱抓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观察,呲牙一乐,“其实,给人扎液和给牲口扎也没啥区别。”
瞬间一股热流横冲直撞地直冲我的百会穴,一摸额头,汗如雨下!
第二天,我就退了烧。
老钱惋惜得直咂嘴,“确定不再巩固巩固了?再输一天呗!”
我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开始怀念老钱摔盆子摔碗打孩子的日子了。
后来,老钱首当其冲坑了老贾。
那天夜里风雨交加,老贾胃疼得不行,老钱眯着眼观察了半天老贾的症状,欣欣然找出了两片药递到老贾手上,老贾不知道是出于对老钱的信任还是鼓励,一仰脖吃了下去。
半个小时之后,老贾胃疼更厉害了,扭得像条蛇。
老贾毫无疑问地住院了,老钱被医生骂得狗血淋头。
第二天老贾喝了三碗小米粥之后终于缓过神,一边骂老钱,一边把胸脯捶得咚咚响,“要是再信你,我就不姓贾。”老贾大概特别不喜欢自己的姓,所以总是拿它来赌咒发誓。
3
从那天起,只要老钱开始倒腾他那破药箱子,老贾就和我对视一眼。
“村东头来了个耍猴的,咱俩赶紧看看去!”
“好!”
说着就飞奔出门,一边在街上溜达,一边乐得花枝乱颤,跟俩神经病似的。
老贾腿疼,死活不吃老钱给他的药,老钱苦口婆心说他治好了我大妈的偏头疼、奶奶的咳嗽、堂妹的皮肤病。
老贾撇着嘴说:“难怪村里牛都不见了,原来都被你吹死了。”
老钱气得翻白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老贾一声唿哨,唤来了家里的大黑狗,大黑狗耷拉着眼皮,沮丧地瞅着老钱。
“哈哈,人家不咬你,证明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钱郁闷得想撞墙,决心任老贾自生自灭,于是,转而盯上了我。
“看你瘦得小鸡子似的,绝对消化不行,吃点鸡内金准有效。”
“药补不如食补,来吃个鸡腿!”老贾机智地朝我眨着眼。
老钱:……
“你手脚冰凉,气血不足,来这两盒人参归脾丸拿回去吃了就好。”
“切,你给两千块钱买个羽绒服好得更快! ”
老钱:……
这些年,我和老贾所有的默契都拿来对付老钱了。看着老钱那一脸落寞,有时候我真心过意不去。
“屁,他落寞,你把药吃了他立刻欢腾了,吃坏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可我不像老贾,我是个善良的人(呃,幸亏老贾是文盲,看不懂这篇文章,否则可能再也没人帮我对付老钱了),所以,我想了个好法子对付老钱。
我成了我们单位吃饭最认真的女同志。吃一口红烧肉,心里骂一句:去他的鸡内金,哼哼,看我壮得像头牛,你还怎么挑毛病。
我还是最热衷于做饭的那一个,把老公孩子吃的溜光水滑,孩子不吃饭,只消一句:“想去你姥爷那吃药是吧”,孩子立刻炮弹一样弹到饭桌旁。
我还是最爱运动的那一个,一边深蹲一边喘着气低吼:打倒老钱,打倒老钱!
还是最有时间观念的那一个,到点准时上床,隔空对老钱嫣然一笑,嘿嘿!
坚持下来是有点难受,可一想到老钱那破药箱子,啥都忍了。
每次回老家之前,我都要在镜子面前仔仔细细把自己审视一番,而后再把老公孩子拽过来检查,确保万无一失才底气十足地去见老钱。
终于,有一次老钱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仨很久,没去拽他那破药箱子,而是摸摸胡子咧嘴笑了。
我得意得不行,更加卖力地带领全家吃、睡、长。
很久之后,我突然回过味来,医是为了不医,这才是神医的最高境界,老钱终于还是实现了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