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昏睡十年
诸葛亮在《诫子书》中说:“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生活不恬淡则易于贪图享乐,为世俗名利所左右,而无法明确高远志向;性情不宁静,则易于心浮气躁,为私心杂念所左右,而无法专心致志、达至高远境界。博学鸿儒钱钟书可谓是践行“淡泊”、“宁静”的典范。
钱钟书一生潜心于读书、思索、创作、研究,其学问横通中西,纵贯古今。在文学创作方面的代表作品主要有:散文集《写在人生边上》、短篇小说集《人·兽·鬼》、长篇小说《围城》;事实上,他在学术研究领域所取得的成就和地位丝毫不亚于在文学创作领域,代表作品主要有:用英文撰写的《十六、十七、十八世纪英国文学里的中国》、诗文艺术评论《谈艺录》、《宋词选注》、《管锥编》等,可谓成就斐然。
本来,一向不事张扬、淡泊宁静的钱钟书并不为普通大众、甚至学术界所熟知、追捧,他也无意成为家喻户晓、呼风唤雨式的人物。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上世纪八十年代,随着长篇小说《围城》的再版,学术著作《谈艺录》、《管锥编》的出版,“钱学”开始兴起,1986年,作家舒展写了《文化昆仑——钱钟书——关于刻不容缓研究钱钟书的一封信》,称钱钟书为“文化昆仑”,引起学术界的强烈反响,研究“钱学”一时成为时尚,“钱学”猛然跃居“显学”之位。对此,钱钟书没有欣然陶醉、沾沾自喜,而是理性而冷静地清楚己之所重与所需,对“钱学”之兴起与热闹颇为不安与警惕。
他曾说:“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生平寒士,冷板凳命运,一遇吹擂就如坐针毡。”他自己“期期不愿与闻”,也竭力劝阻他人研究自己,固辞不获之后,只好任由他去,因为自己没有时间与精力消磨其中,更多更有意义的事需要自己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做。
1990年12月,根据其同名小说改编的电视连续剧《围城》在中央电视台的热播为其赢得广泛赞誉,也为其带来诸多名利,然而这恰恰不是重视精神充盈的钱钟书所希冀的。从不以物质生活上的清贫为苦,也从不以成为学术明星和家喻户晓式的文化名人为荣的他,毅然将上万元的稿酬慷慨捐出,婉言谢绝国内外多方重金聘请讲学,婉拒天南海北慕名而来的万千粉丝门的“朝圣”,对于趋之若鹜的媒体记者,不愿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愿他人出于某种目的而刻意“装扮”自己的钱钟书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他宁愿过一种无名利纷扰、恬然自适的真正自由的生活。1991年,北京、上海、天津等十八家电视台联合拍摄中国当代文化名人专辑,他名列第一辑,然而找到他时,他却出人意料、而又情理之中地谢绝了拍摄,他不仅仅是抵挡住了常人所难以抵挡住的名与利的诱惑,他根本就不愿、不屑于追名逐利,而沦落至为利所缠、为名所缚的精神囚徒,他清醒地认识到“一只鸟儿的翅膀系上了黄金就再也不能展翅高飞”。他曾谆谆教诲一位青年学子:“你们年青人,名利地位都不要去追逐,年轻人需要的是充实思想,要多层次、多方位去思维。”“视名利如浮云,视地位若草芥”的知识分子清高气节与风尚一展无遗。
钱钟书学问高深、志向境界高远,情趣高雅,人格高尚,不藉口舌而扬名,不屑作秀而闻达,专心致志于心仪的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事业而不作他顾。他曾对一青年学子说:“用谈话和举动为自己制造的公开形象,往往是一位成功作家的最失败的创作,当然,也许是一位坏作家的最好的创作。”既是诲人,也是自省。
钱钟书潜心学问,甘于寂寞,乐于恬淡,不愿虚掷光阴于交游而混迹于无意义的应酬之泥潭中;他惜时如金,甘饴宁静,淡泊自守,不喜他人慕名拜访而打搅自己宁静的学习与生活。有一次,一位外国女士慕名打电话欲登门拜访,钱钟书如此婉拒:“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不错,又何必要认识那下蛋的母鸡呢?”
钱钟书是如此的淡泊宁静,不喜交友,也许有人会认为钱钟书性格怪癖,不近人情,其实,他对真挚的友情看得很重,他极为珍惜真正意义上的友情与无功利之心的有意义的交往,对情投意合的旧朋老友及其子女可谓情深义重,绝非无情无义之人;也许有人会认为钱钟书不善交际,无趣木讷,其实,他博学多才,健谈善辩,口若悬河,舌璨莲花,诙谐风趣,常常令人捧腹,令友赞赏,颇有孟子、韩愈之遗风。
钱钟书是如此的淡泊宁静,甚至可以说淡泊宁静到了极致。他曾向夫人杨绛交代,自己死后丧事从简,不留骨灰,不设灵堂,不开追悼会,要默默无闻、安安静静地走。在他死后,杨绛据理力争,排除一切干扰,帮助他实现了遗愿。
洪应明在《菜根谭》中说:“风恬浪静中,见人生之真境;味淡声希处,识心体之本然。”钱钟书是深刻理解其中真谛的,其淡泊宁静的一生令人敬仰,正可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时光飞逝,天堂团圆,斯人已逝,幽思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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