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我都会坐27路公交车上班,如果时间早,我会提前一站下车,从一个小公园里穿过。这个小公园以前是没有名字的,里面有一条Y字小路,两旁种着松树和白桦。虽然园子并不大,两分钟就走过去了,但是一走进来就会瞬间心情大好,像是走进了一个禅院,马路上的车笛声都被这片安宁掩埋了,只剩下树梢上的麻雀与地上的枯叶相互示好的声音。那一刻我仿佛也有了禅味,可禅味太浅,出了园子便回归众生。
春夏时公园里葱葱郁郁,鸟语花香。秋时白桦黄松树绿天空蓝,一派叠色之美。冬天更是别有情致,一场雪刚下来,尚无人糟蹋时,园里是最丰盈的,白桦一棵一棵站在雪里,挺拔俊秀,树干雪白,长着斑驳的大眼睛,像一个方阵正在起范儿的芭蕾演员,恐怕我一走过去,他们就会摇摇头眨眨眼跳起舞来了。松树则庄严肃穆整齐划一,很像英国皇家卫队,任你搔首弄姿偏巍巍不动,待临近圣诞的时候,他们又变得十分可爱,帽檐上落了雪,正是应景的样子了。
有时我会停下来看一看哪一棵白桦的眼睛更美,虽然各异,但每只都有各自的美,很像小时候我央求妈妈为我画的那些只。秋天时也会捡一些掉在松树脚下的松塔,放在书架里,又不知什么时候不翼而飞。
后来小公园里增加了几处小椅子,有时午间去图书馆借书回来,我会坐在小椅子上阅读一会儿。风轻云淡正是一日好光景,时静人稀恰逢满园盛闲情。
去年冬天,一天午夜下了很大的雪,第二天清早树挂包满了枝头,美得不像话。我决定早一站下车,去园子里看看。但是因为前晚雪下得又急又厚,路面形势非常不好,车走了好久才快到目的地。我没顾及这许多还是提前一站下了车。待我深一脚浅一脚颇费周折的走到园子前时,发现那儿立了块牌子,哈,几日没来小园子有了名字:冬韵园。
这个名字没让我失望。心里默默感谢这位题名者,反倒升华了它。只是那日,园子里都是环卫工人,雪太厚,他们一直在清理,恐怕把我心里的愿景已经毁了大半。我拿出手机,想着只拍一张冬韵园的牌子好了,也算没浪费心情,嗨,不幸的是手机又被冻没了电。好在牌子是立上了,这个园子也就有了身份,不再是个野园子了。
这个园子里也埋藏了我的一些秘密。有些时候因为烦恼无法释放,我会选择在午间时分去园子里散散心。有那么一次我甚至靠在一棵白桦树上流了眼泪,哭得很伤心,白桦任我靠着,把树叶都铺在脚下,我顺势坐下来,在秋天的树丛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和泥土粘在一起,安安静静的不争不吵,索性把一切又想明白了。却也更加依赖这个园子的存在,对它产生了微妙的感情。
想起姥姥和妈妈常常回忆他们曾经住过的四合院,怀念那个承载四合院的公园,尽管那些年那些人那个院子都已经物非人非,但一个特定的地方对于一个在里面有过故事的人来说的确有一种魔力,欲罢不能,难以放下。
我和猴子还没有结婚时,我们一起出去遛弯的时候一路走到了姥姥家楼下,我对他说这是我姥姥家,并把最高层那扇阳台窗子指给他,告诉他那是姥姥常常目送我的地方。他问我要不要进楼里看看。我想了想说好。我们便走进了那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口,走进了二单元,但是刚刚迈上一个台阶,我就溃崩下来,泣不成声。猴子拥抱了我,我哭湿了他的衣衫。从此我再没勇气走进去。路过那里我只有看着那扇窗心里疼着,却无法身临其境。
那儿全是一个人的记忆,记忆太凶狠,没法从脑海里割舍。
所以一个地方是连同一个人的记忆而存在的,他每一块墙皮上都刻着你曾经来过的痕迹。你的算数题,你的小记号,你的身高,你说过的谎和倾吐过的伤心事,统统都记录着,这是客观物质的也是主观唯心的,不因你的离开而消逝,也只因你的记忆才有了意义。
或许你也有这样一个不能回去的老地方吧。那里有一个人曾留给你全世界都装不下的记忆。
一个有情感的地方,一定是一个有情感的人将他自己的故事赋予了那里。那个地方便在记忆里扎了根,永不枯烂。
不知曾经的冬韵园是什么样子,阳光灿烂时,但愿没有谁会在这里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