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SNH48俨然成为中国大陆最炙手可热的大型女子偶像团体。2012年，立足于上海的SNH48成立之后，近几年，其姐妹团体BEJ48、GNZ48、SNY48分别在北京、广州、沈阳相继成立，这四支队伍统称为“SNH48团体”，并分别在所在城市的“SNH48星梦剧院”进行商业演出。

名词

“SNH”正是上海的英文缩写。“SNH48”这个名词的概念源于日本的大型女子偶像团体AKB48。AKB48位于日本东京，“AKB”即东京市的秋叶原之缩写，该团体称谓的名词从选用到确立伊始，即代表着非常浓厚的地域文化色彩。这是“48文化”从名词开始的、纽结地域与文化的最核心战略。AKB48于2011年发行的《Everyday》、《发箍》等5张单曲占日本公信榜年度排行榜前五名，年总销售额达到168.2亿日元。该团体一度被华尔街称为日本经济的激励者。AKB48在日本的巨大成功，引起了商业领域的轩然大波。与此同时，随着日本女子团体的的发展和成熟，其受众也从日本本国推及至韩国、马来西亚、中国大陆、台湾等国家和地区。在受到如潮水般汹涌的文化冲击和商业吸引之后之后，“48团体”如雨后春笋般在东亚各个地区插遍赤旗。

无论是“AKB”，还是“SNH”、“BEJ”，该团体第一批受众一定是其剧场所在地的观众。资本家在创立自己的团体时，考虑的正是从这批观众出发，建立第一块完全属于自己的领地，继而开疆拓土。在遴选团体名称的名词时，他们不再寻求这种浪漫化、诗意化的名称，如“五月天”，也不再寻求“少女时代”、“辣妹组合”这种颇具现代性、声色犬马的称谓以吸引年轻人的眼球。这两种名词相对于少女团体本身，确实表现出一种所指的不稳定和单薄。他们将眼光投向古老的东亚，尤其是受到儒家文化影响的中、日、韩等国的文化根源处。在那里，家乡的称谓浓缩了地缘、血缘、国族的浓厚情怀，带有城市名称的机构、标语遍布大街小巷，成为了人们生活中最为常见的情感意志符号，它浓缩了整个地区和民族的历史、文化、哲学。譬如海派文化中，当人们提起上海，人们首先会想到，十里洋场，小资的、文明的生活，以及上海人港口似的、包容的胸怀。提起“上海”这个名词，不需解释，便直观体现了上海文化的精、气、神。譬如，人在谈起某一地区和该地区文化的时候，不会先例举其作为文化现象的所指，继而再由此推论出所描述的能指，这并不符合人常规逻辑。“SNH”即代表上海这座城市，“SNH”这个名词以能指的形式出现，就足以表述上海的全部的文化内涵，所有具体的解释与描述都成为了可变的所指。至于“五月天”、“少女时代”等带有隐喻色彩的称谓，所表现的实际是一种所指的职能，譬如，自由、青春、女性等等内涵只能指涉某种能指在某一阶段、某一时间段的意义，其作为一个环节，被完全纳入到地域性名词所体现的能指的丰富意蕴中。当上海、北京、广州等地成为了汇聚这些文化元素的属地时，该地区民众的地域荣耀感也得到了拔升，类似“SNH48”这个名词与上海这座城市充分对接之后，其地缘、亲族的文化意义也达到最大化。

同时，“SNH”这样的英文缩写表述又极具现代特征和高端大气的气质，深受年轻人喜爱。如今，二次元文化、御宅文化在青年人当中盛行。由于巨大的社会压力和疏离的人际关系，使得青年人间相对冷漠，这种境遇也赋予了青年对于物体、人、事物、关系追求完美和纯粹的态度。上述情况使得青年人往往会投入于二次元文化和御宅文化寻找慰藉。“48文化”的少女偶像气质贴合了青年人这种文化需求心理，偶像团体成员在“养成系”模式中，所展现出的“努力奋斗终有所得”成为了青年人最大的治愈。将地域、血缘的情感符号与御宅文化扭结，使得各地的“48聚落”成为聚合流行文化，且浓缩地缘、亲缘理想的乌托邦。如今，SNH48俨然成为了使一颗颗孤独、敏感、脆弱的心聚合在一起的避风港。

SNH48发展的如此红火，其纯粹的商业化运作姿态何以如彩练当空般曼妙？资本家毛孔中流淌的无产者的“鲜血”何以如同赤霞珠般让人感到美丽？商业与雇佣的残酷何以变得诗意化？种种看似不可能的事情，都源于“SNH”这个代表本土化、家庭化，以及御宅文化聚落的纯美追求的名词，在一片和谐、幸福、纯粹的乌托邦氛围当中成为可能。同时，这种温暖的诗意也掩盖了48的商业企图，营销模式。“SNH”作为上海本土化偶像团体的称谓，以地缘的名词掩盖了资本的跨国性和异域的痕迹，甚至掩盖了即使尘封几十年却仍旧极其敏感的殖民创伤。

在SNH48的“星梦剧场”中，人们化身为一个个自由、独立的所指，在一片其乐融融的场域中，寻求固有的、家庭一般的能指。剧场中，舞台和观众席很近，美少女成员们几乎就在观众眼前，让人不禁想起儿时仰望夜空，天幕上的繁星似乎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粉丝们震耳欲聋的应援，仿佛要把观众的灵魂从身体中剥离开来。随着舞台上美少女们的歌舞，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可以让人暂时忘掉忧愁和烦恼的地方。当一切犹疑、怔忡都暂时在现代性、后现代性分崩离析中消失的时候，人们高呼：这个的世界已经很寒冷了，让我们用彼此的体温取暖吧！这时，谁又会想起这个如今位于摩登的上海——自己的故乡，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乌托邦，正是由日本资本家的带领下渡洋而来？

剧场语法

1.场内物阵语法的内涵

少女偶像团体SNH48的固定表演场所——星梦剧院坐落于上海市虹口区，是一座兼具复古与摩登气质的建筑，同时也是中国新生代偶像文化的新地标，它为周边居民提供一个兼具历史文化底蕴和现代时尚效果的文化消费场所。每当傍晚的霞暮渐退，暗夜的静谧渐渐涂满整个天幕，SNH48星梦剧院的公演即将上演。

星梦剧院的剧场凝聚了整个SNH48物阵的语法内涵。剧院的正门是观众观演的唯一的出入通径，此时的剧院成为了整个SNH48的符号学场域。当观众走入剧院，便进入了舞台、座位、路径等组成的物阵符号学中，人即成为了物阵语法系统中的一个词语。剧场唯一且固定的出入口决定了，每一个自愿进入的人必须依照剧院固有的运作结构行动。当人们拿到演出票的瞬间，票上的编码就意味着SNH48为观众编码的完成。人再必须依照剧场规定带入和解除安全条例中被限定的物品。当人们进入的时候，剧场工作人员会礼貌地为你引领和检票。但是，这一切的引领和便利都非主动性的，而是强制性的。你必须沿着某一条路径找的自己被编码的座位，而你座位的位置也决定着你的观演效果的优劣，这是票价决定的。舞台上，尽管美少女成员人数众多，令人眼花缭乱，但是她们遵从一种整体的语法，譬如一定的声音和形体训练、接受共同的曲目编导，在舞台上的表演都由台下排练时统一的规划完成。这时，舞台上下的偶像与粉丝们的身体作为符号，全都进入到整个剧场语法当中，彼此自觉地承担整套语言系统的责任。

当人们按照规定进入剧场中，熬忍过冗长的安检、等待，变得心情烦闷。此时，灯光会突然变得昏暗，演出即将开始的铃声响起，一个少女（SNH48的演出成员）以清脆的声音开始朗读剧场的安全条例。这个时候，端坐舞台两端的“职业粉丝”开始躁动，吹口哨，挑逗，并呐喊那个成员的名字，让人瞬时不知所措。但这个时候，你已经意识到演出即将开始，刚才郁闷的心情也变得开始兴奋紧张。宣读安全条例本身对人来讲是一种强制性的规训，然而美少女的念读和“专业粉丝”的造势作为另一种剧场语法系统的元素，掩盖了规训本身的强制性，缓解了作为词语的观众被强行安置于一个陌生系统当中的不适感。这一切开始变得合理，人也开始安于接受周围一切陌生的环境。这时，你所想象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不知不觉中，剧场中的所有人也被纳入到了物阵的语法当中。

事实上，在演出过程中，表演是话语的形式，表演者——美少女成员成为了演出范畴中的物阵元素，“专业粉丝”作为次要部分也被纳入其中。美少女们是公演的核心。演出的伊始，此次公演的所有美少女成员都会一同出现在开场舞中。此时，昏暗的舞台一片光明，快节奏的歌舞喷薄而出，“专业粉丝”开始随着节奏呐喊，靠近剧场出口的应援舞蹈团（实际也是由专业粉丝组成）开始手持应援银光棒在台下跳应援舞蹈。剧场前后立刻被两方热动的歌舞充斥，霎时一片热闹。此时，由人组成的物阵，将演出变成了视听化的语言形式，直射心魄。我们看到，舞台是一个低矮且宽的台面，美少女成员们与观众的距离非常近，这种物阵结构极大程度地削弱了观众与演员的的心理距离，人似乎可以清晰地触碰到演出的肌理。然而，舞台仍然是存在的，这又让你清醒地意识到，你和她们并不是毫无间距，你——观众，仍旧是一个欣赏者。这也印证了一首SNH48的歌曲《Don't touch》/You can say my name but don't touch my body /的歌词。

公演的各部分：美少女成员、粉丝团、观众形成了一个联动的语句。SNH48的公演不似其他的演出形式，演员高高在上，观众只是简单的接受者。当然，这也由低矮的舞台构造所突出。SNH48除了歌舞的表演，在歌舞的间歇期间还会有演员与观众的互动环节，这个环节被称为“MC”。每个“MC”互动都由后台人员选出几个观众提问成员话题，呈现在舞台侧方的屏幕上。话题由演员或者观众选出，演员进行出演或回答。这时，演员的出演、粉丝的造势、观众的互动使得整个演出成为一个物阵组成的完整语句模式：观众——主语，是动作的执行者，提出话题；MC话题以及舞台上下的互动——谓语，是句子的动词以其辅助部分；美少女演员——宾语，是动作的承受者，对观众的话题进行回应。然而，三者又在联动中交错身份，组成完整的物阵语句。

在演出结束之后，观众们心满意足地准备离场。这时候，在一片灯火通明之下的剧场里，美少女成员们谢幕后，一一跑向剧场出口一字列队，准备与观众们进行最后一次互动。此时，所有观众被有秩序地引导，组成一列长队行进，在行进过程中，观众行动的长列与美少女们静止的长列交错行过，每一位观众都与美少女们一一击掌、问候。这是整个公演最后的仪式，也是SNH48剧场的语法对名词的身体最后一次规训和对符号的最后一次编码。这种强制性行为在表现的过程中却是浪漫化、理想化的。在朦胧的灯光里，语句的各个组成部分进行最后一次的对接，这是语言学的；也是符号学的；是结构的；也是解构的。因为所有的元素都在这个环节当中达到最大的聚合，真正使观众与美少女们达到物理上最紧密的链接。同时一切的剧场语法都在这个时刻行将结束，在最后一位观众与最后一位美少女击掌之后，他们的背影也离开剧场，各自消失在上海滩繁华而疏冷、苍凉与世故的夜空当中。

2.场外的语法外延

SNH48的公演与全部的仪式，截止于公演结束之后。但是，上海迷朦的夜空的宁静与疏冷，不会使剧场语法的固定性与强制性淡化、消除。场外语法作为剧场语法的外延继承了其诸多特性。场外的一系列动作展现着剧场语法在场外的巨大稳定性。在剧场里，当音乐响起的时候，所有美少女成员都在舞台上舞动青春，好一片乱花渐欲迷人眼。因此，只有在舞台上最核心的位置的演员，才是最受人瞩目的。她们根据自己的才艺、相貌等综合素质决定谁才能占据语言的核心部位。然而，谁又是美少女成员们综合素质的优劣，以及其受欢迎程度的裁决者？这个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不是资本家，而是粉丝。每年，SNH48都会根据所有成员一年的成长和发展进行“SNH48偶像年度人气总决选”。这场盛宴正是所有美少女成员和粉丝们最大的节日。每一位成员“总决选”的得票数决定她所在整个“SNH48体系”中的排名，也决定她在公演中的舞台展位，更决定她在新的一年，从公司得到的外务资源和出镜率的分配比重。所以，在场外，美少女们公演之后与粉丝的互动，以及粉丝们的应援便是极为重要的。二者的关系，是互相激发和互相生产的关系。但是这一切，都需要遵照场外严格的语法。

在场外，什么媒介可以使得偶像与粉丝之间相互激发、相互生产成为可能？又是什么媒介将粉丝与少女偶像们扭结在场外的语法中？那就是新媒体。网络与新媒体在现今的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极为重要。人，作为被高楼厚墙，以及职业、族群、商业权利所隔离的的身体，越来越依赖微博、微信等新媒体技术进行交涉、联络。当粉丝别离星梦剧院的舞台后，眼望繁星，诗意与否虽尚不可知，但是心中的伤感与怅然所失却是必定存在的。然而新媒体尽管有着加深人与人之间身体疏离感的嫌疑，但是不得不说，它承担了粉丝与美少女偶像的桥梁性作用。SNH48总部为每一位少女成员们注册微博，这可保证她们的身体在场外依然处于被编码的状态。同时，总部继而开发了一款被称为“口袋48”的手机app软件，将成员们微博的信息和动态自动录入其中。而且，该软件将公演的时间、区位、成员信息，以及过往演出的录像公布其上，让粉丝可以通过它了解SNH48的一切最新动态。当粉丝在手机上下载微博和“口袋48”软件后，两方媒介的链接便达成了。

当粉丝与少女偶像之间由新媒体的媒介串联之后，SNH48场外的语法形式具有中心的、焦点性的特征则被彰显其最大。场外的语法是一种全盘性的普遍语法，少女偶像们与粉丝的联动之间有一条递进的逻辑准绳，这是一种结构主义而非类型学的秩序。美少女偶像们都有固定的、对他们进行应援的粉丝群体。如同剧场中唯一的通道与出入口，微博等应用app的使用者——偶像与粉丝，没有其他的联系形式。官方的“口袋48”软件是粉丝关注偶像、购买应援产品的唯一途径。偶像和粉丝在app软件中可以用直播的方式互动，在偶像日常生活中，她可以进行直播，粉丝可以在弹幕中留言，偶像在此时可以与粉丝交流、互动。但是，在新媒体的应用中，少女偶像们是被禁止私自联络粉丝的，一旦被发现，会受到严厉的惩罚。SNH48的一期成员吴哲晗曾经一度戴上首届“总决选”的桂冠，然而，她私自联系粉丝，被贬为四期生，并在第二年被剥夺一切公司带给她的资源。

除了新媒体的联络手段，SNH48总部还会为少女成员举办生日会、握手会。粉丝可以凭借这种机会与偶像见面。当然，这也是一种中心的、焦点的语法。在粉丝见面会上，粉丝想要见到偶像，并与偶像握手，必须购买“48文化”的衍生产品，譬如，专辑、应援围巾、偶像公仔、海报等等。这些衍生品中，会针对不同的偶像夹藏不同偶像的“握手券”。只有手持偶像的“握手券”，粉丝才可以在被限定的十秒钟的见面时间中，与偶像握手、交流。如果想再度和偶像交流，粉丝必须再去购买“握手券”。与剧场的语法相同，场外的语法同样是封闭性的：除了被规定的几种交流方式，粉丝想去联系任何成员都是不可能的。这如同剧场内唯一的出入口，你必须按照这样严格且唯一的道路行动。在“握手会”中，每个成员都在她专属的空间，粉丝不可能像公演结束后的击掌仪式那样与每个成员握手。这就是场外语法的焦点性、中心性的逻辑。在这里，你永远不能流连忘返；不能直奔主题；不能与偶像在新媒体中进行朋友间的私人对话；不能跨越SNH48普遍语法的任何秩序中设置的壁垒。在场外精确的语法规则中，你只能为和偶像见面的时间过短和购买应援产品时干瘪的钱包而清醒地哭泣，却不能因为无数与偶像见面的机会过多而恍惚地迷离。

偶像“养成系”的身体技术

1.青春偶像与“养成系”

在传统的观念里，偶像如一种为人所崇拜、供奉的神像，如同人心目中具有某种神秘力量的象征物，亦如一种不加批判而盲目加以崇拜的对象。鲁迅之于许广平的伟大已不再是如今青春偶像的诠释。流年似水中，偶像意义的不断转化好似台湾作家的写作主题，从国父二蒋猪哥亮，到刘文正齐秦污王费玉清。随着时代的发展，娱乐文化和技术的进步也引领思想观念的改变。80年代的邓丽君与大陆听众远隔一道难越的海峡；2000年的周杰伦在高台上舞动双截棍，台下一片欢呼哭号，热泪奔涌；如今的SNH48的青春偶像们走下神坛，和粉丝联动在一起。过去，我们所说的“明星”作为一个比喻，充分体现了它的特征：光鲜、璀璨，是夜色的黑空中人们光明的期望。明星远在九天，你可以祈祷、崇拜、向往，而不能切切实实地与他接触，只能看着他在远方流泪孤独。SNH48的青春偶像定位与以往的、在神坛上的“四大天王”等明星偶像不同。她们都是青春，甚至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最早加入的老成员如今不超过二十五岁，有些刚刚加入团队的新成员有的只有十三四岁。我们看到，韩国演艺界的团体少则三四人，多则七八人，他们在出道之前，都会进行长时间、高强度的表演、形体等训练，一出道即为成熟的团体。SNH48却反其道而行之，她们的团队成员多达一两百人，其演出成员并没有那么严格的遴选，同时，她们出道之前的培训也并不像韩国团队那样残酷。所以，我们看到的小偶像们最初都是稚嫩的、青涩的。当观众们刚刚看到他们的时候，不会为她们精湛的舞技和甜美的歌喉所震惊，反而会感到与以往观演效果的落差。但是，正因为她们是非常年轻和稚嫩，观众也不会责怪他们，反而会予以鼓励支持。

“养成系”也是SNH48众多青春偶像们的主要特征。正因为美少女们年龄小、舞台经验浅，她们的身体和技术才都在发育和养成的状态之中。SNH48的粉丝平均年龄也相对偏低，大多数粉丝与偶像几乎都在平行的成长。“养成系”的精髓就在于粉丝与偶像成长和发展的共时性。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共时性，是身体的。48团体成员极多，所以不可能一起上台演出，那么每一位成员都会为自己能够得到更多的出场机会努力。当粉丝们看到自己喜爱的偶像努力、成长，不自觉的会把自我代入其中，对他们的应援，实际也是对自我价值的肯定。相对年长的一些粉丝，看到了这些小姑娘的努力，往往会感叹自己当年错过的机会和懒惰的悔恨，依然会对他们进行应援。青春偶像在此时的精神寄托价值则发挥到最大，“成长系”的特征成为了偶像谱系的全新价值。偶像的谱系在以往与粉丝被划分在两个范畴当中。而今，我们看到，SNH48用身体成长的共时性将二者绑定，以往人们对偶像的崇拜之感被转化为粉丝由偶像到自我价值的认同。粉丝与偶像的身体成为了二者身份的纽带，粉丝在此时将自我的身份与偶像的身份并置，使全民皆偶像成为可能，偶像的谱系也将粉丝纳入其中。所以，当下自拍、直播等技术如此红火，正是这种偶像谱系的丰富，使得所有人都可以通过网络将自己的日常和成长与其他人分享，这种“养成系”的分享使粉丝和偶像双方的身份可以随时转换。一个泛偶像时代到来了！

2.身体的技术

“养成系”决定了每一个少女成员在进入SNH48之后，需要通过自身的成长、进步才能得到更多的机会。譬如，在剧场公演中，二十多位成员一起跳舞演歌，谁能站在舞台中间最核心的位置？取决于女孩的个人技术和在粉丝当中受欢迎的程度。那么，如何在这种视觉的角逐中取胜？取决于这个女孩的身体技术。如同所有人总渴望主宰自己的命运，每一位少女都渴望做自己的主宰，渴望与命运角力。但是，宏观的命运是不可主宰的，人最可直观改造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当被动的身体被人进行主动的自我美学改造，改造命运的最基础部分便达成了。尼采认为，身体即权力意志，是力与力纷争的关系。现如今，身体是一种最直观的、具有可变性的本体以及消费的对象，受到赞美和颂扬。权力意志则对身体进行一种美化与改造。力本身的概念被马克思改造为主观能动性，被德勒兹转化为欲望。巴塔耶的情色分析将人本能的身体冲动区别于动物的直接性冲动，但却使之直接与人的生活实践发生关系，前者也成为了后者的动因。从此，力本身与主观能动性以及欲望三者和身体进行了等式的联系。当人们认可力与身体的结合时，身体的可写性，以及对身体技术追逐的合理性便宣告成立。此时，SNH48的“养成系”特征便为少女偶像们提供了充裕的时间与空间。在少女们的成长期间，除了她们各自的生长发育之外，身体的自我美学改造则是最受瞩目的。我们可以看到，每一位美少女成员在入团之后，从发式、发色到体重、身体肌肉的线条、体脂率都在不断改变，甚至对身体和面部的组织、骨骼进行了或多或少地调整。尽管整形或者微整形在当今已经非常普遍，然而，作为艺人却总因如此而饱受指摘。在“养成系”的语境中，这些又可以掩盖在年轻偶像身体的成长、发育和为了艺术而进行的自我修饰之下。

SNH48的少女偶像不同于韩国热辣魅惑的偶像组合，美少女们都以日系甜美、健康、阳光、积极向上的形象出现在人们面前。在人的日常生活中，大多数的人与健康常伴，尤其是青年人。SNH48的粉丝与偶像大多同龄，青少年占据主体的位置。所以，在这些人之间，健康是他们的常态，可以说每个人的健康都是一样的，而患有疾病者则各有各的不幸。在这个群体中，疾病是私密化的、个别化的，并非健康的人日常话语的主题。在和平时期，统治者对待身体的管理，不再以统一管理、强化的规训形式。这个时候，健康的身体打破了强制性的编码，摆脱了与之相对的政治意义，从而转向美学意义。此时，健康的身体不再与疾病相对，转而陷入与性感的对峙之中。有时，性感的实现，除了凭借身体技术，也要以牺牲健康为代价。我们的少女偶像们在舞台上青春靓丽。但是，当我们抛开舞台的效果，将她们的身体放置于日常生活当中，会发现她们具有或多或少的营养失衡、身体的劳损等问题。但是，当少女们的身体技术与改变身体、改变命运相结合时，她们所呈现出的积极态度弥补了微不足道的健康缺失，化身为性感与健康的统一体。

性感不是内在的，它被彰显在身体的可写性之上。性感具有物质的属性。随着审美风格的转化，譬如，日系风格、韩系风格、中国民族风格在艺人身上的体现，除了衣饰、妆容、表演风格的转化，同样体现在身体上。头发、肌肉、体脂率都要进行不同的调整，在此，人的身体是外在性的表现主义。当身体的外在性成为审美的尺度，传统审美认知的物质与理念的二元对立也被打破。人们从对于理念的知识转相对于身体的知识，身体成为了人们追逐的审美对象。SNH48每年都会举办“年度风尚大赏”。在其间，美少女成员们纷纷走上T台，变换妆容、造型，为粉丝们展现身体的性感与美丽。粉丝对此也是趋之若鹜，纷纷竞相为自己的偶像投票，决选出他们心中最美的冠军。这个时候，没有人在意内在美或心灵美，因为二者都因为身体而统一。

想象与民主

1.私密的想象空间

随着城市化的的逐步完善，人的身体渐次被斗室与楼层分割。一个楼层的两户邻居近在咫尺，却在数年之中都未曾互相见过一两次的情况比比皆是。某种意义上，居所对人与人的分割层次的复杂远甚于监狱。当人与人接触的机会减少，契约精神与个人资产的神圣性得到拔升，人内心对于隐私的保护欲望的厚度远甚于楼层之间的隔板。阡陌交通，鸡犬若能不必相闻，才是现代化都市的居家住宅中，人们私密性理念的终极目标。“禁闭”这个名词，逆转了它一贯的指向，洗脱了权力的色彩，不在与规训、管制、教导相联系，成为了人们主动的选择。这种境遇里，人们可以在自我封闭的空间之中充分获得自我身体的知识。在一个自足的、私密性的空间，人们摆脱了公众的瞩目，公共的检察。尽管可活动的空间有限，但是人在此却享受到了真正的自由，不再介入外界身体与身体间毫无私密的危险关系中。

2.欲望、想象与身份认同

当人的身体处于一种安全的私密地带，自身的欲望不再受到公共监视的威胁、社会道德的谴责，人的欲望才可以如德勒兹所说，真正流动起来。此时，人的想象拥有了纯粹的空间，并摆脱了与外界关系的复杂性，欲望与想象可以在纯粹中肆意驰骋。SNH48的受众中，“御宅族”偏多，他们往往对于事物、人生和情感，都有十分完美的想像。然而这种追求在现实世界中是无法实现的。同时，“御宅族”往往对某一领域极为喜爱，并因爱好而有深入研究。如今，社会的居住区域分布为他们提供了非常便利的私人生活空间。在这样的空间里，欲望和想象可以突破到与社会强硬规定的标准尺度之外，尤其在人与人关系的想象上更是如此。人对现实境遇的突破、身份和时空的打破、感情的绝对纯粹化和关系的超越化也是其中的主题。譬如，恋人间毫无物质层次的精神爱恋；人穿越时空与神魔交战的极限想象；人与动物、精灵成为朋友的理想化友情；同性、兄妹、人与兽等等的爱恋与性爱等等。SNH48的很多歌曲满足了这种纯粹化、奇异化的欲望与想象。歌曲《爱的幸运曲奇》表现了当人们失落的时候，可以品尝一块幸运的曲奇，人们不再消极，心中充满喜乐地继续奋斗和生活。这个歌曲为身负社会重压的年轻人提供了很大的治愈。《Don't touch》中，/你要什么/只有我才会懂/而我的笑容/你很想拥有/You can say my name but don't touch my body /表现了男女间的暧昧关系，充分体现了男女对于纯粹暧昧关系的痴迷、倾倒。歌曲《夜蝶》描述了一对亲姐妹如同两只自由的蝴蝶，穿越伦理的恋爱关系。这些歌曲成为了一种私密化的想象，没有政治的口号，也没有权利的压制，一切日常生活的繁琐。

当想象的快感成为身体主宰。在一片私密的空间，无限的欲望与想象成为可能，同时又受到道德和权利的压制。身体，作为二者的支点，便得到了身份的认同。因为只有压制，权力才会谓之命名。虽然，粉丝们沉默在普罗大众之中，但正是SNH48才使他们在欲望和压抑的紧张中成为了嬉戏的主体，找到了明确的身份和价值所在。当道德和社会规范企图压制欲望和想象的身体时，身体便获得确实的存在性，以及中心性的自我意识。身体一方面抵抗着压力，一方面上下突围，四散播撒自主意识的种子，想象也在其间急剧膨胀，角力间的快感也愈发鲜明。如此一来，得到身份认同之后，身体的逃亡便蒙上了一层喜剧的色彩。

3.“总决选”民主的狂潮

当人的身份确立之后，人的自我意识将无限高涨。SNH48的粉丝们在剧场内外的欲望与想象中，自我意识得到了最大化的彰显。而每年年中，SNH48的“偶像年度人气总决选”便将粉丝们的自主意识赋形，粉丝们将在这个时刻，民主投票选举最受欢迎的美少女偶像。每年的“总决选”都会席卷起一片巨大的民主狂潮。

在“总决选”之前，SNH48公司会在一个固定时间段开展偶像们的选举工作。粉丝们会根据偶像们在一年当中的表现为她们投票。这种选举是普选制的，当然也是有偿的。选票根据实体票和电子选票的不同具有不同的价位，平均35元人民币左右。选民购买选票的数量不限，获得票数越多的美少女偶像在来年的工作活动中可以得到更多的资源。选举之前是粉丝们最忙碌的时候，也是彰显个人最大价值的时候。有的偶像各方面表现并不算突出，受众也不广泛，她们的排位不会很靠前。这个时候，能够拯救她们的只有她们的粉丝，需要依靠粉丝的慷慨解囊和奔走相告，拉拢更多的支持和选票。然而，作为生活当中默默无闻的个体，在此时，却承担了拯救别人命运的巨大责任。有些粉丝在SNH48的感召下获得了最大的精神满足和身份的认同，此时，在使命的巨大感召力之下，他们倾其所有为偶像投票。第一届“总决选”后，SNH48成员李宇琪曾经私联粉丝，遭到了公司的处罚，同时也使很多粉丝大为恼火。第二年的“总决选”中，李宇琪的铁杆粉丝为了支持她，以几人之力倾其所有，竟然使她取得了第七名的好成绩。这几个人为了偶像的疯狂与筹得的款项数额之巨可见一斑。甚至有些粉丝表示，在其保证温饱的情况下，他愿意将其余的钱财都用来支持自己的偶像，“饭”偶像，成为了他生命的价值。

每年的“总选举”中，SNH48公司所收获的利润达到上亿元。粉丝们以近乎疯狂的方式用身体拥抱资本的掠夺，企图以理想建立一个乌托邦。这可以清楚地看到，当人们在获得自我认同，并相信自己可以书写自我或者他人命运之后所表现的巨大热情，似乎更像是一种谵妄。

结论

在歌剧院中，人们睡眼惺忪地听着听不懂的意大利歌剧。在音乐厅里，人们苦于西装中的垫肩和在座位上必须拿捏的姿势。在欣赏所谓高雅艺术的同时，人们不断地接受社会与自我的规训。演员的辛苦训练、指挥的卖力表演，换来的是大多数灵魂的游离。同时，在此煎熬的过程中，还要承担不菲的票价。这个时代，普通的老百姓大多数不会做这种选择，除了经济原因，人们也受够了这种严格刻板的姿态和处处的管制。人们宁愿奔向星梦剧院，获得一种心灵的放松。当人们走进SNH48的剧场，一切指引、安排都是那么贴心，舞台上的少女偶像不再和你有任何距离感。你似乎找到了自我、把握住了命运，甚至有了可以扼住别人命运的喉咙般伟大的神力。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什么？当具象的剧场变成抽象的语言，观众和演员、粉丝和偶像变成了符号，它们之间的关系在资本的操纵者看来似乎变得更加清晰。同时，只有造一个巨大的乌托邦，使一个个失意悲伤的灵魂感到有处栖住，便可以掩饰背后的经济企图。在抽象化的世界里，人际之间遇到的分歧、争端、痛苦都阻碍不了语法链条的恒定。在现实之中，资本的占有者又把人所能想象到的一些抽象的正能量无限放大，使人在现实中感受到纯粹的情感与美德。或许，执著为偶像投入的粉丝们会在青春的荷尔蒙退尽之后意识到乌托邦的虚幻。或许，乌托邦本来就是虚幻的，人所共知，只是愿意相信的人便去相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