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新年来临之际都开始总结去年和展望新的一年,也许是我老了没了激情,难以接受对过去的张望。我开始以每次的经历的结束作为新的开始,我对于去年印象最深的就是外婆去世的那段日子了。妈妈后来曾说过,那段日子啊,真的是把人所有的精力和耐性全部都快要磨光了,现在反而更想念。
去年暑假的时候我留在苏州打工没有怎么太回去,一次是七月中旬回去考科目四拿驾照,一次是8月中旬,妈妈小手术出院,接她回家还有重要的是回去看外婆。外婆是在6月打完牌的路上,和熟人把零钱换成整钱之后,到家发现钱没了。几百块,对于我们来说几百块可能是随手一花就没了,但是对于一个80几岁省了一辈子钱的老人来说,她觉得很多。外婆一下子急坏了,年老加上急,然后就中风了。妈妈去接她到去医院不过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外婆已经从一个下午还在和人玩老人玩的花牌特别精明的老太太变成了一个一句话都说不全,半身不能动的人了。去医院的那天傍晚,我们那儿下了很多年来都没有下的暴雨,穿城而过的河水都已经漫上来了,就是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们开始慢慢失去外婆的。
我好像有点儿不孝,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那么喜欢外婆,老是想起小时候外皮藏起很大的鸡蛋放在碗柜里留给哥哥们吃,而哥哥们说他们却只记得小时候,最大的蛋都是外婆留给女孩子们吃的。所以说,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活在一种模糊的爱里,直到外婆走,很多话题都成了这个家里像迷一样的静寂。
外婆在医院住了三个多月,一直用药物支撑着,我7月回家的时候,我妈妈阿姨搀扶着外婆训练中风的那半边动起来的时候,外婆觉得累不想练的时候还会发脾气,8月回家的时候她已经连我是谁都认不得了。时间真快,快得让人一点儿也不想去回忆。8月第一次回家之后回苏,没过两天,我妈妈就打了很多电话给我,说外婆快不行了,让我赶快回家。我中午1点接到电话,5点不到到了外婆家,我是倒数第二个到家的。从那时候开始的所有记忆我一点儿也忘不掉。进小屋,暗黄的灯,黑压压的都是人,大家都在哭,要很大声地叫外婆她才有点儿反应。我呆了一会儿小屋就出来了,太压抑了,外婆只知道揪着陪睡在一旁阿姨的衣服角,然后我阿姨哭,我外婆也哭,我阿姨一动,外婆揪衣服角力气就越大。阿姨说,外婆是怕大家走。那天大家都回来了,吃晚饭的时候说,只要外婆能撑过今晚,就没事了。所有人都在祈祷,大人们在小屋守夜,其他人去睡觉。
那时候真的没有想太多,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外婆会走这个问题,就连那个时候我都觉得,她会活下去的。那晚我做了一个梦,黑白无常一蹦一蹦地从大路走向外婆的小屋,然后拖外婆走,外婆不肯走,我一下子被惊醒了看了看时间,12点,我上了个厕所,继续睡了。
第二天,很早起床去了小屋,有些大人去买菜,还有的都在陪着。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妈突然喊不行了。我从头到尾都站在房门口,我看见外婆突然很想说话的样子,但没人能听清,然后突然一下子笑了,像个孩子一样,然后肩膀一耸就走了。整个过程一点都不痛苦,很快很快,就像是解脱一样。然后开始丧礼,外婆面相很好,没有一点儿痛苦,像是熬了好多个月终于可以解脱了,可以去陪外公了。说真的,我很讨厌丧礼的音乐,吹得人脑子都疼的那种,那种沉闷的气氛下,人更多的只有和不断燃烧的纸钱一样的情感,堆积。
去火化的那天凌晨4点起,很早出门,天不亮的火葬场格外阴森,刚开始没有什么声音,天越来越亮,哭声越来越大。遗体告别,等待,火化,取骨灰。整个过程不邋遢,但是逼得人只想逃离。
后来我和我妈说外婆走的前一晚我做的那个梦,他们说是外婆托梦给我了,半夜12点外婆正好翻了个身,外婆那时候还不想走,挣脱了一下。我妈那时候和我说过一句话让我泪崩,说以后她再也没有妈妈可以看了,哪怕是看一眼也没有了。那种心情我没办法全部感同身受,只能哭得更厉害了。
上个星期去爬了灵岩山,有那种寺庙有的音乐,我说我害怕。半年过去了,我迟迟都不能从外婆的那件事里走出来,我害怕做梦,我害怕一个人黑夜胡思乱想,我害怕听到寺庙的声音就像离死亡更近一点。
2015年最难过的不是谈了一年多的恋爱分手,不是做了错误的决定中途逃离,而是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很深的理解,很多话说不出来,也很难释怀。我开始慢慢看淡很多事,把很多事情都看得没那么重要,我开始吃很多维生素我开始认真忌嘴。后来我把我没办法再继续长时间的恋爱归结于我有心结,想要好好和过去说声再见,然后不要再做被压着很难醒来的梦。
就像那时候只要跑过一段大路再跑过一段小路,然后很远就能看到矮矮的外婆站在门口,我大声喊 婆婆 婆婆 婆婆,她只会笑着,然后我到跟前,才听到她说 77回来了啊。我每次都会很不高兴地说 我是雅馨啊,你又搞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