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几年前表妹读书放暑假会到我家玩两天，有天早上，她跟我说，清早外面的脚步声，把她吓醒了。她听到那种鞋子摩擦地面沙子的声音，好像是脚步已经一步步走进来了，走进到了墙内的房间里面来，吓醒一看，房间里面没有进人，人是在窗户外面走。还有时我在通电话，对方会问，你家里来人了吗，我说不是，是窗户外面的路人在聊天。
我这窗户真是极不隔音闭气，外面的声音能听得特别真切。也是因为隔得太近，大路和房间就仅隔一壁墙。我绣花的绷架在房间内窗户跟前，房间外窗户根脚下，就是一条通往多栋楼房单元门的巷子路。
这条路的一端，有一个小小的幼儿园，每到开学季，早上会听到有小朋友不愿意到学校读书的哭闹耍赖哀求，和爷爷奶奶家长少量年轻家长哄骗或打骂的嚷嚷。到毕业季，有小朋友或骄傲或怯怯的报告考试分数和家长或夸赞或责罚的声音。人儿们都是边走边说，由远及近，混合在更多的嘈杂中，或是渐渐消失在听觉内。上学放学，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安静的清早，一阵阵的cua cua cua控隆控隆，是扫地的工人扫过来了。沉静的半夜，还有哈、哈、哈几声中间有节奏的抓地摩擦奔跑有又有肉重感的声音，随后有人呵斥，莫跑，又听到哈、哈、哈，这肯定是不知道谁家的大狗狗放出来遛弯儿了，好像大狗总要奔跑才能尽兴，主人时不时呵斥叫住，跑不赢狗狗的。
我每天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都从这个窗口传进来，隔着绣绷我轮椅靠近不到窗沿，眼睛也就看不到外面这条道路上发出声音的人或物或者事件动作等等到底是咋样的。我像盲人一样，由耳朵听到的声音来分辨和想象声音背后的画面，拼凑声音背后的故事。
多年过去，很多声音家常世故已经习以为常，也就像熟视无睹一样的，听而不进了。
最近，每到傍晚，我会听到一个特别异样的声音，像是很老的老妇人的哼哼的声音，好像喉咙里还带着很浓重的痰，走一步要哼哼一声，拖一步要哼哼一声。一开始，听到这个声音，感觉很有些让人不舒服的，猜想这老妇人得有多老了呀？还是她得什么重病了吗？后面又听到过她说话的声音了，中气有些不足但是音色低沉音量还很大，有脾气还是有发怒？和旁边陪伴着的老人吵吵闹闹的，好像是老伴，也不确定，他们的子女呢？若是悲情戏，不想听，也没去听清楚。
接着一连几天傍晚，都有一步一哼哼的老妇人的声音出现，她没有去住院治疗吗？好像那么痛苦，难道不是重疾吗？或是后人不孝没法去医院治？又过几天，听到哼哼声脚步声的同时，有几次听到有熟悉的邻居跟人打招呼的声音，是和老妇人旁边的人吗？回招呼的这个声音是陌生的。
有天雨过天晴，妈妈弄我出去透透风，在外面的巷子口连着的小坝子里，我听到了熟悉的邻居和人打招呼的声音，好像问人妈怎么怎么的，随后几位邻居老阿姨笑着谈论起什么：她要往上走，这个梯子都爬到一半了，说她要上去换几张粮票，一会儿就回来。她爬梯子还有劲儿得很呢！……
现在还有什么粮票，谁会这样说话呢？看着邻居们笑谈的样子，我隐约感觉到，会这样说话的人，深刻记得粮票的老人，只有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等我反应过来想看一看刚才走过的这个人，是和他有什么关系吗，他已经匆忙的走远与行人混在一起，不知是哪一位了。
老妇人发出的脚步声和一步一哼哼的声音还是每天都出现，还是在傍晚时候。那是她每天吃了饭出来锻炼吗？应该是！也明显听得出来老妇人旁边有人陪伴搀扶了，在老妇人拖沓的脚步声掩盖下，陪伴搀扶的人的脚步很轻很轻，几乎可以忽略，所以好长时间了才确切听出来。还有大多数时候，那人都是默不作声的，只有老妇人的烦人的不停的哼哼。好像也有过交谈，不知道是口齿不清还是像家人之间说话的模式外人听不懂，离窗户走远一点就完全也听不清楚他们说的是什么，含糊不清。
今天正巧，老妇人正好在我的窗户根底下，与她身边的人，大声说话，很不满的问什么：还有好远哦？中年男答：不远了，还有一里路，不远，就在这个下面就是的。老妇又不满，吵吵：还有一里路啊，笑人哦，（人名）她哪里有那么远嘛，笑人……一边哼哼一边还嘟嘟囔囔，很不满。
我突然一下想起来，这个对话模式，不就是像阿尔茨海默症的人吗，旁边的人在哄着她，想让她继续多走几步。然后我又想起来那天在外面，邻居们笑谈着的老人，原来就是她，原来这个走路哼哼的老妇人是已经患了阿尔茨海默症，原来是她的家人，或是她的儿子，每天在默默的陪着他，每天哄着他出来锻炼。
老妇人也许对家人已经记不得多少了，他们的对话也是比较混乱的，所以我也一直听不出来，而我一直都有听到的是：她的家人的耐心！在那个沉重的好似带着浓痰的哼哼声旁边，在时不时很不满的要发脾气的老妇人旁边，他的中年儿子有在一遍一遍的耐心的哄着她，陪着她搀扶着她傍晚出来多走走。
我突然觉得这个哼哼声，不是那么难听了，我甚至希望这个哼哼声继续出现，一直出现。因为听到这个哼哼声，我就是听到了什么是孝，也听到了世间万象人世百态中的亲情温情一种暖意，一直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