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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临近，心中对姥姥的思念愈发繁盛，于是推翻先前的旅行计划，调转身形回到佳木斯来看望姥姥。
近些年车票着实难抢，又是临时起意，因此只勉强获得一张晚间车票。到达时已是月上树梢，身体实在疲惫，来不及与姥姥多亲近便沉沉睡去。
待到第二天睁眼，姥姥早已将早饭备好，满脸笑容地招呼我吃饭。她总是这样，准备好一切，不想让我有丝毫劳累。我无奈、心疼又感到幸福。
桌子上是热气腾腾的包子，伸手拿起一个，轻轻咬下，是荠菜猪肉馅。不同于日常蔬菜的口感与清香，煞是好吃。
我抬头看向姥姥，她似乎早就预料到我的反应，轻笑着说：“这是在北边地里挖的，我知道你爱吃提前备的，要是还想吃啊，一会咱们再去挖。”
早饭很快吃完，收拾好桌椅碗筷便起身出发，前往北边的田地。
田地离住处不远，很快就走到。远远望去，杂草、野菜与麦苗交错在田垄之间，野蛮与秩序共存。
姥姥是挖山野菜的好手，虽已六十七岁，可依旧耳聪目明。拿眼一扫便确定了荠荠菜的位置，快步上前俯下身子，刀子迅速而坚定地落下，一颗荠荠菜便干净利落地进入袋子。
姥姥将它举到我的面前，“大宝你看，这就是荠荠菜，也是最常见的山野菜。不过你可别小瞧它，想当年老年间闹饥荒，没有粮食吃，那是真饿死人啊！绝大部分人就是靠着这些个山野菜才活了过来。你爷家和咱家祖辈都是闯关东来的，细叨磨这些山野菜还算是咱家的救命恩人哩。”
姥姥一边说着一边将荠荠菜挖入袋子，我也拿起刀和姥姥一起挖。
我拿起一颗荠荠菜举到眼前，目光落在它的叶尖，由上而下地缓缓扫动。叶片形如波浪，纹路古老而苍莽，似乎在向人们诉说它曾经大海般的辉煌。心中不由得感叹，不同于今日的口味调剂，它曾承载的是无数人生的希望。
目光滑落到那布满泥土的根，敬畏也同其扎入泥土一样，蔓延在我的心房。荠菜随着心脏一同跳动，唤醒了最古老的自然力量——风起云扬。
风将我与荠菜一同吹起，在天空破碎交融。划向那数百万年前的时光。
风停了，睁眼便见到一只长相粗犷的人猿，它在好奇的看着我。我想要大喊，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情绪与躯体，我……变成了一颗野菜？
思绪来不及运转，便被采摘下来，与其他野果野菜放在同一片叶子上。
穿梭在无数的参天巨木中，这森林似乎永无止境，深处的黑暗透露着原始的恶意。
我被带到一处石洞，这里有许多老弱病幼的人猿。他们见到粗犷人猿，便立刻围了上来，看向他的目光满含着期许与感恩。
叶片打开，野果与野菜散落，每个人猿抓取一份的食物，便缩在一旁进食。可食物着实不多，无法供给小人猿们茁壮成长。其中一位年龄最长的老人猿看着眼前的食物，露出了释怀的笑容。他将食物分给了幼小的人猿们，便闭上双眼缩在角落，等待死亡降临。其他人猿看到这一幕，痛苦的哀嚎，却又知道这是为了种族延续最好的选择。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日君体也相同。
我撕扯下一片叶子抛给小人猿们，望他们可以顺利成长。这是顺应种族延续的至高意志，也是人类与动物的最初区别。
呼唤来风带我离去，身体如同羽毛般浮起，穿越数百万年的时间，飞出了古老的原始森林，落在一片山坡上，扎下根来。
风告诉我，需要等待，等待命定之人的到来。日月交替，四季变幻，这一等又是万年时光。我学习那人猿的奉献，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枯萎，换来野菜漫山繁荣。
最后一次黑夜时，贤者爬上了山坡，带着他的透明肚子和闪耀苍穹的信念，找到了我和无数个我。
我撕扯下一片叶子给他，在绿色光芒中，将这遍野的宝藏给予他。他无私的将宝藏分给同伴，拯救了无数部落，于是人们尊称他为——神农。
我呼唤来风，这一次我被风吹得很高，高到可以俯视一切原始大山。我努力地伸长根系想到抓住它们，但风却将我远离，轻柔地对我耳语：“不，你不再属于这里”
世界模糊了，所有的事物都在崩塌，于世界中心拔地而起一座巍峨耸立的神山。它自诞生的那一瞬便向天地昭告自己的名讳——涂山。
声音响彻天地时风停止了，我跌落于乱土之中。环顾四周的荒芜，我想我总要做些什么，于是开始了无休止地蔓延。
野菜虽小却也能平整地脉，其味虽殊也可供养生灵。千百年的努力下，大地归于平整，生态也重回繁荣，这片丰饶富美的土地很快迎来了人类的居住。
一座名为晋大城拔地而起，人们积极地开垦土地，野菜很快被采取穷尽被片片金色稷田取而代之。
我并未多言，天生自然万物本就是供人取用，而我无休止地蔓延也是为了让祖先少份生存的压力。千百年的时间使我疲惫了，撕下一片叶子嵌入山石之中，作为这些渺小者曾经存在的证明，便睡在风中，任由它将我飘向何方。
我被一阵窸窣声唤醒，只见一女子身背箩筐艰难地行走在山间，挖取野菜放入身后箩筐。她走到我的面前将我一同带回了家中，我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虽然衣着朴素可举止皆为大家闺秀，心中便有了猜测。
女人将采回来的野菜一一投洗干净，下入锅中，口中不住地念叨着：“银环啊，银环，你要坚持下来，仁贵就快回来了，会甜的。”
可是……这满锅野菜皆是苦涩滋味又怎么会吃到甜那？放弃锦衣玉食，换来苦守寒窑的爱情你可曾后悔？
我撕下一片叶子放入锅中，愿她能少一分饥苦，这是我为一位痴情与忠贞者唯一能做的事情。
风再一次带我飞舞，舞到了一处青石小院，那里有一苦读诗书的年轻书生。我在这里扎下根系，默默的观察。他的贫寒与大多贫民无异，粗布衣、补丁袍，草鞋木簪嶙峋消。食不足，寝无笑，夜里借月把书熬。可物质的萎靡并未消磨他的意志，读书时他的脊背总是挺得直傲。
时光悠悠，转瞬十年过去，当初的俊俏少年郎也以青须垂然。这一年风雨不顺粮食歉收，地主商贾们似乎发现了商机，于是一场人造的饥荒袭卷了这片土地。米价已浮三倍有余，书生家里已经三天未曾开锅，他扶墙站在街上，看着遍地饿殍，内心不由绝望。
吱呀一声，对街朱红大门打开，家丁将没来得及吃便腐败的酒肉如垃圾一般倒在街上便毫不留恋地走回院中。书生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十年未曾弯下的脊梁在这一瞬似乎有些晃动。
我撕下一片叶子递给他，供他果腹，度过这胜过天灾的人祸。书生活过了灾难，转年在科举中大放光彩，在卷纸之上挥笔写下“拨雪挑来叶转青，自删自煮作杯羹。宝阶香砌何曾识，偏向寒门满地生。”
后来他在皇天与后土的注视下，许下正心为治国平天下的誓言，四海文人应随，一时间四海升平。
我抓住风儿，飞往涂山的边界。这一飞又是千年时光，在黎明前我终于落在了涂山山脚，在走一步便是新的天地。但我停止了脚步，等待一人的到来。
时间来到丁戊年。“噼里啪啦”山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往关外逃难的灾民，他们给这次逃难取了个名字，叫闯关东！
人们匆匆地从我身边经过，不断有人因饥饿劳累跌倒，便再也没有起来。其他人视若无睹，也许见过太多早已麻木，毕竟这年头人命是最不值钱。
“扑通”一个小男孩跌倒在我的身边，腹中久久无食的他脸色惨白如纸。一名老妇人将他抱在怀中痛哭，“恩儿啊恩儿，你不能有事啊，你有事王家的香火便断了呀，我的儿你快醒醒！”悲惨之意比孟姜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撕下身上最后一片叶子喂给男孩，他吃下叶子后再次有了力气，向着关外走去。
我完成最后了的使命与风儿一起走出涂山，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的红色。在这里有堆积如山的稻麦，人们再也不会挨饿；在这里有至高的法典，不公被无地容身；在这里有炽红的太阳，黑暗永远不会降临。
我清楚了野菜的所有，随后便毫不在意地放入袋子中。无论过去它如何重要，在如今的世界里，野菜终究只是野菜，不再会是那一线生机。只要红色还在照耀，人们便永不愁苦。
“孙子，来拜拜祖宗”爷爷将我唤到祠堂，我如往年一样烧香礼拜。青烟袅袅升起，将最上方的排位笼罩，缭绕之间依稀可以看到排位上所写——王氏高祖王恩之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