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左手陌路
01
他穿梭在城市中高楼大厦的顶楼上，一座到另一座。只要有更高的建筑，人们总能看到他的身影。永远立于最高处，永远俯视这座城市的全部。
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叫什么，甚至长的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他已经成为这个城市的代名词，很多人都为能一睹这种特别的方式而趋之若鹜。
这个城市为他而疯狂。
追逐者，这是城市给他的名片。
他站在城市的最高点，却从来没这么想，笑着俯视下面：“其实，我恐低。”
02
小兵是个孩子，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从他下河捞虾，上房揭瓦，十三四岁还玩过家家、逮蚂蚱就可以看出来。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总是挂着，后面随时有一群五六岁的娃跟着满庄乱窜。
“来，兄弟们，车开起来！”小兵一声吆喝，一群小屁孩衣服拽衣服，开起了火车。
小兵最拿手的就是掏鸟窝。
高高的树杈顶着鸟窝，有时还在风中晃荡。其他小不点瞅着小兵蹭蹭蹭的三下两下就爬了上去，越爬越高，越高树枝越细。他站在最后一截支杈上，慢步前行，脚底树枝吚吚呀呀。
他举着鸟蛋，向下面的众小弟们欢呼，完全不在乎一脚踏空的危险。
高，越高他越喜欢，村里人经常可以看到他在鳞次栉比的瓦房上跑来跑去。
“投错胎了，他该是个鸟。”村里人总是笑着说道。
“错，是老鹰！是老鹰！”小兵在房子上蹦蹦跳跳，展臂大叫。
可他终归是个人，不是老鹰，连个鸟也不是。
03
高楼大厦，钢筋水泥，肆意遮蔽着天空和大地。
“有人晕倒啦！”
建筑工地上早已围了一群人。
“大家散散，透点空气。”工头把这帮人驱开，看着躺在地上的年轻小伙。
“没事，可能有点中暑。”抱着他的工友拿着瓶水湿了湿手拍打着年轻人惨白的面颊，然后把剩下的水一点点递到他的嘴边。
“咕嘟，咕嘟。”年轻人慢慢喝着，微微睁开眼睛。
“叫什么？”等他完全醒来，身体没了问题，工地经理把他叫到办公室。
“小兵。”他答道。
“知不知道多危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事就大了。你这身体不行啊，还是吃不了苦哎。”
“经理，我是第一次出来，有点不适应，等等就好了。”
“等，我这可等不了，再出点事……你还是走吧。”
剩下的小兵再也没有听清……
经济的发展，城乡贫富的差距，驱使越来越多的乡下人来到城市打工、生活。
小兵也不例外，五年的时光，从十三四岁变成了十八九，为了赚钱养家，他也跟着村里人来到了城市。
离开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村庄，使他很舍不得。最后一次站在村中最高的水塔上，看着脚下连绵的房屋和庄稼，他想起自己“是个老鹰”的玩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04
出了工地，太阳打着光晕，很刺眼。
小兵低下头，茫然的闲逛在城市的街上，他不敢抬头，不敢看那一幢幢耸入云端的大楼。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抬起头，看着这些高高的建筑，就会一阵眩晕。
试了又试，还是不行。那种眩晕带着呕吐感让他力不从心，几度昏厥。
他去看了医生，医生只说他由于刚失业，心理压力过大，慢慢的就好了。
适应了几天，小兵却不这么认为，他明显感觉自己根本无所适从。他的头更低了，原来只是不敢看高楼大厦，现在，连比他高的人，都不敢去看了。
地上的灰尘冲到他的脸上，蚂蚁群来来往往。
一双双的人腿，脚步匆匆从身边走过，他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样，要去哪里，带着什么样的心情，长着什么样的脸庞。一种莫名的恐惧笼罩他的心里。
他的世界只有成千上万的腿和混凝土大地。
05
向上，只有向上。
小兵沿着楼梯，一步步向上。
只有向上，自己才能看清人群，和这个城市的模样。他这样想着，加紧了步伐。
终于来到了顶楼，瞬间的寂静和空旷让他深深的吸了口气。他试着抬起头，视线一点点向上，楼面，远方，飞翔的麻雀，还有那太阳。
好美！他感叹着。
没有眩晕，没有呕吐，微风拂面，一切都好美。
看着楼下拥挤的人头，川流不息的车辆，他开始在顶楼跳跃，奔跑，欢笑，思考。他明白了，他属于这里，他属于脱离地面的高空。
小兵开始生活在楼顶，自由奔放。
有一天，远方耸起了另一栋大楼，比这栋还高。他看着它，久别的眩晕又突然冒了出来。他再也不想回到过去，急急忙忙离开，奔向那栋更高的楼顶。
就这样，一栋又一栋，直到属于他的地方。
06
人，就是人。不是鸟，也不是神。
现实让他不得不去面对离开的痛苦，他需要糊口，他需要生活。他只能在地面和楼顶来回奔波。
在楼顶，他可以挺直腰杆，仰头歌唱，来到地面，他的头更低了，脊梁更弯了。
他蹲在路边，开始哭泣。
一双腿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是怎样的一双腿啊。红色的小鞋，白皙的脚踝，蕾丝边的碎花长裙随风轻摆。
“你怎么了？”一个女孩的声音，温暖，关切。
他已经忘记多久没有人和他说话了，他努力抬了抬头，想看清面前这位姑娘的模样，可最后还是低了下去。
“不好意思，我……得病了。”小兵吞吞吐吐。
“得病？我看你好好的啊。”女孩轻轻的说道，他可以想象到女孩的微笑。
“我不敢抬头。”小兵无奈的答道。
“想抬就抬啊，这是你的自由。”
他憋着劲，努力着，豆大的汗珠已经顺着额头落下，滴在地上，惊走了一队蚂蚁。
女孩好像拿出了纸巾，伸过来轻轻拭去。
小兵咬着牙，继续抗争着。
“么！”女孩蹲下来，双手抚着小兵的面颊，对着额头，深深的一吻。
他一惊，猛然抬起头，看到了面前的女孩，清晰漂亮。
小兵盯着她，美丽的笑容和他想的一样。
“你看，抬起头其实没那么难的。”
他没有了眩晕，没有了呕吐。看着面前的女孩和周边的世界，幸福的泪，自由的泪沿着他的眼角划过脸庞。
07
小兵终于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膛，他觉得世界重新回到了他的怀抱，还有眼前的姑娘。
看着渐行渐远，消失在人群中的恩人，他深深的感谢上天让天使降临，拯救了自己。
他不再惧怕仰望。
“我是雄鹰，再高的地方我都能看到。”他自信满满，快步走入人群，消失在高楼大厦，钢筋水泥的人间天堂。
追逐者消失了，没人知道他是谁，去了什么地方。也许奔向了太阳，和太阳一起发着温暖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