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吃喝玩乐这样的事一旦雅致起来就难免高冷得拒人千里。所以我对现实中那些成为"道"的生活习性大多敬而远之。喝茶有茶道,点香有香道,打拳舞剑有拳道剑道,连洗脚也有足道了……
依我粗俗的见解,如今一个玩意儿哪怕再简单,只要称上"道",也就身价倍增,洋气得不便宜了,就像现在的各种包装和企业上市一样。另一方面,成为"XX道",大体就有了太多规矩,正襟危坐,好像非这样不可,否则就闹笑话,雅致得不得了,基本上只能是一小撮人在一小点时间在极小的空间里玩乐,多少就有点拒俗客于门外的意味。也有在大庭广众下表演的茶秀,在聚光灯和众目睽睽下,还能有道的味道吗?
总觉得城市里茶道充满了对器物、茶品和形式的极致追求,却大多仅作为商道的配角。茶楼之类的我只去过极少的几次,从没有单纯去喝茶的,都是去谈事情。虽然高档得不行,但喝得并不自在。所以我一般尽量避免在这样的场所里喝茶。
曾有一个做文创的公司想叫我帮忙设计一款茶叶包装,体现的是“从唐朝来的茶”。装茶叶的是杨贵妃的梳妆盒,黑色,很小的一个圆盒,外面再套上木匣和包装袋等。设计要求非常多,除了体现盛唐元素外,要体现《推背图》关于世界的预测,直到清帝退位,民国动荡,海湾战争……我是很佩服他的创意的,但是能力有限,力不从心没有接手这活。这精贵的茶叶我没喝过,不敢乱说。我不知现在这茶出来没有,卖的多少钱。但类似这样的茶叶市场上其实已经不少,喝着这样的茶我会有心理负担的。
我老家农民最惯常喝的是蛋茶,清早出工干活前喝一碗,具有提神壮力的作用,也是招待来客的上品。小时候好像每个农户家灶台上都有一个约木瓜大小的大肚陶罐,外面烟熏火燎得黑乎乎的,我们土话叫“茶瓶”,主要用来在炉子上熬茶,也偶尔用来熬稀饭——熬出的稀饭很香,黑乎乎的罐身倒出白花花的稀饭,冒着香气,在那个年代格外诱人!熬蛋茶只要用次等粗茶就行,随意抓一把放陶罐里,加水在炉子上熬浓。蛋打在碗里,打碎或不打碎都行(碗里可酌情加糖),滚烫的茶水慢慢浇下去把蛋烫成丝丝缕缕的蛋花。汤水的成色和味道是可以体现女人厨艺水准的。蛋花的嫩滑口感和浓茶汤的香涩味,外加糖的甜味组合到一起,滑滑香香的,微涩,清甜,十分独特。这蛋茶要趁热喝,凉了有蛋腥味。这样的做法似乎在别处很少见,也不知道有没有健康方面的科学依据,我们当地不少农民是每天必喝,没喝就一天精神不佳。我有个活了97岁的伯姆也有这个癖好,每天雷打不动。现在做这个用炭炉和陶罐的很少了,一般用不锈钢茶壶放在电磁炉或煤气灶上烧茶,方便省事,但口味稍逊。家乡的这种喝茶方式不知算不算一种茶道?
在所有可以称"道"的逸趣上,我是深深感到孤独的,也许最重要的原因是我在技术上什么都不精,空有情怀,进不了任一专业圈子,永远身在"驿外"。另一方面哪怕我是在圈外找寻同我类似只有同样情怀的人也是极少的。子期不多,伯牙更少,最多的是对琴的炒作和挑剔,除此之外就是年长的对年幼的琴童的责骂,稍有技术的也大多忙于数钱。在这样的时代,在时间和空间上都有交集的人已属不易,更何况情趣,绝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只是自娱自乐。检视我身边所有认识的人,和我一样喜欢喝茶的已经不多,有时间的又喜欢喝茶的就更少,喜欢喝茶又有时间而个性又趣味相投的就更更少了。现在让我拿起电话从通讯录里找个人出来喝茶是很难的事。所以我想,茶道的精贵其实还是因为缘份的珍贵,而不是茶品或道具或处所的高档。
我现在的喝茶更是谈不上道的了,但我自以为这方式非常适合现在的我,时尚的话应该能叫作“简约而不简单”。我办公室里就有茶盘茶具,但现在用不上,一方面也没有茶伴,这场所里若不是业务来客谈事也就没有必要。我就用飘逸杯,泡茶的水就是饮水机的热水,茶叶是网购的(龙井或白茶)。我的独到之处是用两个飘逸杯的杯身和一个滤网(其中一个杯身是前一任飘逸杯用坏了滤网,我舍不得扔掉而留下的)。这样可以一次装一满杯水,把滤网里的茶水滤到另一个杯里,剩下的水可以冲第二泡、第三泡,免得来回打水,又能掌握茶叶的过水时间,口味自如调控。我自以为这是办公室里很奢侈的茶道了。
入了某道,大体就意味着与俗众的区分,由内而外地脱俗,也应算是得道功成。由此推论精于茶道者多为即富且贵者应有几分道理,完全可以是身份和情调的象征。只是在眼下的现实中我耳闻目睹的各色的“茶道”从茶品、器物到环境,总是透着浓重的铜板味。从乡下带出来的自卑感也让我对这样的雅致心怀畏惧,作为一介平民自然只能站远了赏玩,在近处喝着消渴解乏的实用茶。所以,时至今日,虽然是喝了不少茶,但我怀疑我是否享受过真正意义上的茶道。如果有,那大约就是孤独加上一点点温暖罢。
高世麟(2017.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