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伟大的作家所写的作品,简直令你听到了揭头盖骨的声音。
我发现只有无情的作家才能写出伟大的小说,清晰、冷静,把主观意愿(创作情感对主人公的干涉)剥去后描绘一切,让生活逼真通透地抵达读者眼前。字面平淡而无情,但文字背后激发他们创作动力的,又是出于对这世界强烈的热爱。
这结论多少有点安慰,让我在剖析某种情感时不那么内疚。
以前觉得人生最难过的关口是食色男女,不勘破它总有无穷烦恼。现在觉得最决定人生质地的是亲情,它对人的影响是终生的,你会成长成什么样的人,都源于它磨不掉的烙印。张爱玲始终无法圆满,强硬如鲁迅,也对亲情束手无策。亲情在性格演变中的影响和作用,以及是否可以逆转和如何逆转,似乎是一个新的探索方向。但愿这些探索不会徒劳无功。
这并不是一本我预备要看的书,世界上有太多美好的作品,我并不打算一一过目,可怜的脑袋装不下。但是当送我书的人在书单上添加这一本时,我也没有反对。尤其在现在这样的时刻,上着班,工作很快完成,大把时间不能都用来浪费。
啊,亲爱的,我们的脑子有时真象一部机器啊,理性而又坚定。
《百年孤独》。
“他在没有爱情的荒漠中所结识的那些女人,多得不可胜数,她们把他的种子撒播在整个加勒比海岸,但没有在他的感情上留下一丝痕迹。她们大多是摸黑进房来,拂晓前离去,第二天他醒来时,只有对她们肉体的一点索然无味的回忆。”
“一个幸福晚年的秘决不是别的,而是与孤寂签订一个体面的协定。”
“你如此憎恶军人,跟他们打了这么多的仗,对他们琢磨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成了同他们一样的人。人生中没有比这更卑贱的理想了。”
“死亡跟他没有什么关系,而生命对他才有意义。”
“她身上披着蔑视一切的厚厚的盔甲,这是世间的任何诱惑都无法刺破的。”
“他没有察觉到时光在家里造成的细微而又令人心碎的破坏,这么长日子外出之后,对任何一个有着清晰记忆的人来说,这种破坏都会觉得是一种灾难。”
“上帝似乎决意要考验一下人们的全部惊讶能力,他让马贡多的人们总是处于不停的摇摆和游移之中,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失望;一会儿百思不解,一会儿疑团冰释,以至谁也搞不清现实的界限究竟在哪里。”
“我们打了这么多年仗,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别把我们的房子涂成蓝色。”
“这个无奇不有的世界上也一定会有一个男人以他无以伦比的无所谓态度来对付她的。”
“政府通过所能运用的一切宣传机器,千遍万遍地在全国反复重申。于是,一种官方说法终于站住了脚,这就是:没有人死亡,工人们已经满意地回到了家里。”
“无论他们到什么地方去,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一切已往的春天是无法复原的,那最狂乱而又坚韧的爱情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瞬息即逝的现实。”
……
我不想摘抄太多,在他人编织好的智慧之网里来回穿梭真让人高兴,这是用一个脑子触摸另一个脑子在交汇点重合时的兴奋,哪怕是上百成千年前的脑子。我的灵魂太自由了,这欢乐令我时时充满笑意。那些伟大的富有穿透力的作家写出的作品,令你听到揭头盖骨的声音——人生的最深刻体验似乎在这一刻顺理成章地到来。 每到这里我要退却一下,回到肤浅但又轻松的小天地里,这或者也是令脑弹簧使用期限变得更长的方法呢。
后记:我原以为写出这么深刻的作品的人无法忍受我们这个肤浅的时代,没想到今天才知道他一直与我们并行着,直到今天。Good bye马尔克斯,我突然觉得他是爱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的,不然不会活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