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苏志文心急火燎,却又心潮澎湃的。老婆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他得连夜赶工篆刻完手中的几座墓碑,收回剩余的尾款。
自清朝道光年间,从苏志文爷爷辈儿就做起了篆碑扎纸赚死人钱的买卖活儿。
算了,心绪不定,不在状态。心定不足,废掉不少石料。时间也不早了,便打算关门回家。
“泥土覆盖大地,大地孕育春木……”一曲彷似隔空千年,凄怆悲凉。
“谁?谁在那?”苏志文惊恐开灯,环顾四周。
“我是秦赛菱的墓碑。零刀碎刮,将我激醒。”
苏志文忽然想起昨晚刚给本城秦姓富家女雕刻好的一墓碑。
“你是鬼?”苏志文颤声说道。
“不。我是碑。兴许寂寞了,只想开口润润。你若怕,不妨离去。泥土覆盖大地……”丝毫不为惊吓了苏志文而有所愧疚,自顾自唱了起来。
“没事。既然你想说,我就听。”苏志文感同身受。当一个人沉默寡语太久,就怕自己会得了失语症。
“我在寻思缩头老龟此时此刻在做什么。”
“缩头老鬼?”
“缩头老龟当年乃是汾水岭一顽石,而我本是岘山洞一石柱。清朝光绪年间立为无字'神龟驮碑'。”
“无字?”苏志文只知道立了碑,便一定要刻上字,否则不吉利。
“我与缩头老龟本应是王梦龙,王将军的一记功碑。哪知石料不足,硬生生将老龟雕琢成缩头乌龟。尔后他们又另选石料。将我们俩弃置不用,丢入荒山野岭。”
苏志文悲从心来。想当初自己也是踌躇满志,一身技艺,如今还是一刻碑的匠人。就连亲朋好友家里有个喜事也不愿喊上自己,深怕沾染了晦气。
“既来之,则安之。你可以日夜陪伴秦小姐。只可惜她英年早逝,但也俊俏得很。”
“哎。那秦小姐也是苦命之人。先不说这一世'生不如死'。她上一世却也是命如草贱,红颜薄命。”
“你真是神。居然能断生死。来,给我未出生的孩子算一下呗。”苏志文兴奋的说道。
“亡魂与我首次相遇,便是他们一世终结。所以我只能看见他们前两世,以及未来一世。你的孩子未出生,还是别让我遇见的好。”
这神碑却也可怜。一早便知道生死结局,永远第一眼看到的只有死亡。
“那你倒说说那秦小姐前一世是怎么'命如草贱,红颜薄命?”
“你想听,我便说。”
惨遭灭门那年,她刚满七岁。满腹家仇是她唯一支撑下去的勇气。流落青楼,苦熬十年,冠艳金陵。终于以色诱得仇人,然后斩其四足,挖其心,扒其皮,抽其筋,剁其肉,挫骨扬灰撒入金陵河。然后自首。官老爷念曾与她有过一宿风流之情,问她可否后悔,她倒是硬气,绝不后悔。又可怜仇杀原由,死罪可恕,活罪难饶。便判墨刑,刺配两千里外。后半生,面部被刺上“杀人”以示众人。可惜了花容月貌,繁花似景的年纪。不出一年,活活饿死。却无坟可依,暴尸荒野,任凭野狗豺狼啃食。
“那秦小姐这一世又如何“生不如死”?”
“如果秦小姐这一世'生不如死',那她上一世便是'先死后生'。昨夜,秦小姐与我照面。直叹看着自己的墓碑犹如照了一面镜子。她只盼下一世能多照照镜子,看清自己,不至于迷失心智。”
“哎呀,你别卖关子了,快说说她这一世的故事。”
秦小姐出生之日,眉心间自带一粒泣血红痣,异常魅艳动人。秦父看后,怕女儿命薄如《红楼梦》中的香菱般凄凉。便取名“秦赛菱”。
秦父早年在海边靠走私发家,惶惶不可终日,提心吊胆。便金盘洗手,返回故里,靠积蓄承包一山头,做起贩卖坟地的生意。秦小姐从小养尊处优,食指不沾阳春水,刁蛮任性却也不失灵气。如今,天下太平,国富民强,自然不会遇她上一世颠沛流离,为裹衣食出卖皮相的遭遇。天性刚烈,争强好胜。迷恋上一才华横溢的男子。可惜那男子娘胎里就带着桀骜不驯和心高气傲,为实现满腔抱负执意远去异国他乡。秦姑娘在家终日茶饭不思,满腹怨气。最终,逼得那男子心烦气躁,绝意要断两人联系。秦姑娘一气之下,不惜万里去找那男人。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秦姑娘只好灰头土脸离开。可曾不想,那架飞机失事坠毁于海面。那一刻,秦姑娘才后悔愧对父母养育之恩。可惜心结打开之时,却是她与父母阴阳两隔之日。
“想我与那缩头老龟百年缄默不语,却也乐得离群厮守。如某日黯然神伤了,心花怒放了,他都会要我唱上一段。尔后默默无言,心照不宣。”
神碑与缩头老龟明明天作之合,此次一别却又是海角天涯。苏志文不免连生叹起气来。
“你我既然有缘,我就唱与你听。泥土覆盖大地,大地孕育春木,春木焚生夏火,夏火炼就秋金,秋金销熔冬水,冬水滋润泥土,昼夜交替,斗转星移,不改初衷,何惧得失?”
碑唱得时而顿挫抑扬,荡气回肠,时而虚无缥缈,若即若离……瞬时把苏志文推进那琪花瑶草的仙境之中。
“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买。让我挣开,让我明白,放手你的……”桌上的手机铃声,让苏志文陡然惊醒。
原来,他连续多日刻碑,早已体力透支,枕碑而眠。
“小苏,快来。你老婆生了。恭喜,是个八斤九两的千金呀。”
苏志文连滚带爬到医院,迫不及待的抱起女儿。只见,粉嫩白净的婴孩眉宇间有着一颗泣血红痣,无比刺眼……(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