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老母亲突然打电话来,说想到我家来住几天,我求之不得,赶忙说好哇好哇,最近几年劝说父母来深定居,始终劝不动,即便是来尝试住一段时间都不肯,这回怎么突然想到我这里来呢?也未及多想,正好有台风要来,就问母亲什么时候给她买船票合适,父亲是否一起来?老母亲犹犹豫豫地说就自己来,既然有台风,干脆马上买下午的船票,就这样,从不仓促出发的老母亲84岁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去码头接船还有一段时间,赶紧把房间的一应设施准备好,一个星期没收拾的客厅也赶紧打扫收拾,跟迎接国家领导人一样兴奋。想想也是,长这么大,嫁出去20年了,父母还从未在我家住过一天,迁到深圳一转眼也十多年了,父母只来过一两次看看就去哥哥那里,也没在我这里歇过脚、吃过饭,这回虽然只有母亲来,我也得好好施展一下我的厨艺。
下午前往蛇口码头,刚到没多久,船就靠岸了,我像个等男朋友的小女孩一样兴奋,傻傻站在出口,嘿,只有我一人站在这里接船,武警战士奇怪滴看着我,不管那么多了,老母亲腿脚弱,走不了几步,全船人都走完了,才看到老母亲和保姆慢慢地走过来,保姆移交了行李箱,还拿出一个信封来偷偷滴告诉我这是父亲给的钱,她怕母亲丢了,叫我保管,然后她搭下一班船返回珠海。
我搀着母亲慢慢走去停车场,一路兴奋地告诉她我的安排,每天要给她做好吃的、然后开车带她去深圳四处兜风等等。上了车,老母亲才可怜巴巴地告诉我,买船票前才告诉我父亲她要来深圳,我笑了:“是不是还在跟老爸生气啊?”她说:“嗯,他跟我发那么大脾气,我这心里过不去,又没人说说,实在憋闷极了,这才想到你这里散散心。” 我忍着笑,说:“好,您就在我这里踏实儿的呆着,他要不来请您,您就不回去!”
说起来,这场父母亲结婚近60年来发生的第一次争吵还是在几个月前,母亲老家来了两位表妹和一位表侄女,很多年未见,专程过来探望老人,母亲老家在北京,来到广东这几十年,北京来的亲戚极少,所以母亲很高兴,提前一个月就跟我打好招呼,要我好好招待,我也满口应承有我出面来招待,结果恰好在他们来之前两天我出差去了云南,还未能及时回来,临时交代了弟媳招待,弟媳也招待的蛮好,陪他们珠海玩,还出钱送他们澳门香港游,临走还每人给一大包珠海特产,宾主双方都挺高兴。问题是老父亲不高兴,他那时刚从医院安装心脏起搏器回来不到三天,母亲的其中一位表妹是个奇葩,她要吃面条,老父亲拖着病体给她买面条,买回来圆的人家不吃,说只吃扁面条,她要吃饺子,只吃素馅儿,结果给她包了素馅儿饺子,人家吃了一口说有味道,又不吃了。这货二百五,不知道两个老人都那么大年纪了,需要休息,拉着老母亲晚上十点多还在高谈阔论,老父亲受不了,躲到卧室也躲不开她制造的噪音,老母亲怕得罪人,那些天也病着,吃啥吐啥,还要陪着她聊天。老父亲待她走了终于松一口气,他们回到家打电话来报平安,老母亲说了一句客套话:以后再来啊,老父亲就爆发了,嚷嚷着说:还来?还来?再来我就走!老母亲这么多年都被父亲捧在手心里,从没有被这么吼过,一下子就受不了了,两人发生了结婚59年来的第一次争吵,母亲说他看不起自己的亲戚,父亲说那是一时气急说的气话,主要还是为了两人身体着想,可是母亲就过不去这个坎,气了很久,后来父亲也跟母亲道了歉,这事大家以为就这么过去了。
这事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了,怎么现在老母亲还想不通呢?我觉得可能是老人老了,加上一直被全家宠着,有点儿老小孩儿了,所以,出来我这里住住也好,有我跟她开导开导,也许能想通。就这么着,每天早上起来吃完早饭,母亲就开始跟我唠叨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戚好,那都是她的血亲,一个表妹是亲舅舅的女儿,二百五那位是亲姨的养女,母亲自幼失父,舅家姨家从来都是不计回报地出手相助,她受过人家的恩,她就要报恩,怎么你们就不理解呢?怎么就会觉得这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呢,我则陪着笑脸说这不是离得远、来往少、大家都不了解情况吗,再说父亲对您多好啊,每天的营养药都是父亲数好数量摆在你碗边提醒你,出门父亲都得提醒你带衣服、戴帽子,父亲包办了所有家务,您连银行都不知道怎么去,电话都不会打,您说父亲这么点小错您还不原谅啊?老太太怔怔地想一会,觉得也是,过一会儿又开始重复说自己亲戚的重要。
说到第三天上,才突然说出一个新的信息来,原来她决定来我这里的头一天,二百五表妹给她打电话了,说十月份还要来,而且要她给报销机票钱!我恍然大悟,终于知道老太太为啥迫不及待要逃到我这里来了!我们家老太太从来不与人发生争执,害怕矛盾,害怕冲突,遇到冲突躲着走,这回原来是二百五表妹把她给逼到这里来了,她要是欢迎她来,我老爸肯定不乐意,她要是不欢迎她来,又怕得罪亲戚,老太太无计可施,陷入深深的苦恼与恐慌之中,于是,干脆溜之大吉!我说呢!唉!这不知深浅的二百五真是害人啊!老太太甚至都想到要跟老头离婚这一步啦。
知道问题的根源就好办啦,首先不能不让人家来,老太太怕得罪亲戚,而且有报恩之心,那怎么也得让她安心,我说好办!要她来深圳,我包吃包住包玩,不让她去珠海,或者去一天看看你们马上就把她给拉回深圳,不让她住家里,她想吃面条我给她宽的窄的扁面条都买上!她想吃素馅儿饺子我专门给她买个新锅煮,她要报销机票钱我给她报销,反正她也不可能每次都要我报销吧?多大点儿事儿啊!老母亲一想,嘿?也行哈!这么一下子,思想就通了一半啦,接着,我再用忆苦思甜法给她回忆这么多年父亲对她的好,怎么每天买菜做饭,怎么全身衣服都是老父亲给买,怎么手机是老父亲给换的,怎么每天督促她吃药,督促她打营养针,怎么把她宠的连银行卡是哪家银行的都不知道?
老母亲开始还嘴硬,哼,我的银行卡归他管那是我信任他,我不想在钱上争吵,他爱怎么用怎么用,他什么都管那是他自己爱操心,一家子一旦有个爱操心的就一定有个不爱操心的,我说对对对,所以你们才是天作之合啊,难道结婚近60年,为了一个亲戚就要把这60年的情分都要抹杀掉?老太太想想不出声了。
老母亲这边工作做通了,还得及时跟老父亲汇报,老父亲那儿也憋着气呢,假借买菜走出去给父亲打电话,父亲也朝我发了一通牢骚,说被老母亲冤枉了,他还生气呢,我只好做墙头草偏向父亲,说:对对对,老妈有点糊涂了,有点钻牛角尖了,这几天我和哥哥都在批评她呢,她已经意识到自己错误了,就是因为您不像以前那样逗她笑,跟她说话,她不习惯了,您都把她惯坏了,那您还得继续惯下去,老父亲很满意,开恩说:我知道那二货又要来,她怕了,所以才躲出去,就让她在你那里呆几天,呆几天你就把她送回来,哼!临走她还找我要一个月工资,哼,我给了她5000块钱,我看她会不会花!我看她连100元人民币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大笑!确实,老妈估计二十多年没摸过钱了!这俩老小孩儿!
到了第八天,老母亲吃完早饭惯例要睡一会儿,睡到十一点起来,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呆,突然就跟我说:我想回家。我很诧异,这些天我每天做的饭菜老母亲都很爱吃,家里又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人干扰,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呢,不是说好住两个月再走吗?老太太说:我想回去跟你爸好好说说我的心里话,他要愿意听我说完,这事就过去了,他要不愿意听,这回事还过不去。好嘛!为了老爸要向老妈无条件低头,让老太太不能再继续钻牛角尖儿,我还得在幕后做点手脚。
正好昨天找了个中医给老母亲看了看舌苔,中医说忧思过重,郁结于心,需要多开导开导,避免心梗,于是把这段话发给老父亲,告诉他,老中医说了,一定要跟她多说话,她有心梗的危险,老父亲这么一听,慌了。
当天下午,老母亲来了人生中第二次说走就走的旅行,我还在厨房洗碗呢,人家就自己收拾好行李箱,坐在餐桌前拿好拐杖,等着出发了,没办法,当即买票,送回珠海。
第二天打电话问老母亲,怎么样了,老太太轻快地说:没事了,你爸跟我郑重道歉了。
第三天,跟我这二百五小姨微信聊天,婉转地告知两老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有亲戚来就爱操心睡不着,如果要来最好来深圳,这回人家没犯二,爽快地说那行,我明年再来吧!
老小孩儿的一场离家出走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