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中天，倾泻下水银般的光来，穿过绿树繁密枝叶间的空隙，留下斑驳的影子。虫鸣和蛙声此起彼伏，空气中还留有盛夏骄阳的余热。

        没有一丝风，月光从窗棂斜照过来，房间里弥漫出白色的光晕，映照在李迁略显憔悴的脸上，他一动不动的呆呆坐着，时针已指向夜里十二点。

        事实上，他已呆坐三个多小时，桌上的烟灰缸里插满了烟蒂，房间里充满了香烟难闻的味道，缓缓飘浮的烟雾和月光融在一起，久而不散。烟灰缸旁放着一个烟盒，空的。

        李迁摸了摸烟盒，低声骂了一句“他娘的”，又借着月光俯身从烟灰缸里找出一根较长的烟巴，用火机点着，狠狠地抽了一口，那憔悴的脸庞便随着香烟的明灭忽隐忽现。

        他怎么也想不通，他会在竞聘中落选。

        李迁生活在一个偏远的县城，虽叫县城，实际上和发达县市的镇差不多，交通闭塞，经济总量上不去。

        大学毕业后，借助一个远房亲戚的帮助，到文化局上班。李迁来自更为偏僻的农村，家中兄妹六人，他是老大，选择回乡就业，也是为了照顾家庭。

        甫到文化局，被分到文化局办公室，李迁充分显示了他农民的韧性和勤劳，什么活都抢着干，办公室烧水、打扫卫生的活他一个人承包了，领导同事安排的工作他努力干好，就连同事有些私事，让他去干，他也豪无怨言，比如帮张姐接孩子送煤气，帮王哥买东西等。同时也继承了农民的缄默和善良，说难听点，就是不善表达和没心没肺，没有心机。

      工资320，李迁很满足。

        一干就是二十年，期间结婚、生子，操持几个弟弟妹妹成家立业，他已由青春小伙熬成了略有白发的中年大叔。

        办公室的工作他已轻车熟路，尤其是他的文采，颇受局长赏识。于是一些活动会议的程序、局长副局长包括其他科室领导讲话稿，宣传报道等一切有关文字文化的材料，都交给他来做。

        有他，领导放心。

        文化局的活动多，李迁便经常熬夜赶材料，因此养成抽烟的习惯。当然，他只抽低价烟，他常宣扬低价烟不是劣质烟，低价是因为生产工序少、添加化学成分少、省人工省材料才低，低价烟更健康。一开始抽5毛一盒的大前门，后来换成一元一盒的白莲，再后来这两种烟没了，又抽二元一盒的哈德门。从他吸烟的牌子可以看出香烟最低的底线。

        实际上是他没钱！

        在工作第九年的时候，他终于荣升了，办公室副主任。

      从当上副主任起，局长换了两届了，办公室主任也换了两届，他十一年一直是副主任。

        李迁开始心中不满了，第二届的办公室主任比他到单位晚了五年，比他干的活少，升迁却比他快，凭什么？但他也只是想想，很快让自己适应下来，默默地做好自已的本职工作。

      今年终于等来了好机会，办公室主任调走了，调到县委当办公室主任，送别的宴席上，他醉熏熏地拍着李迁的肩膀，用发自肺腑的语气说：迁哥，这些年委屈你了，你的才华在咱局里那是数得着的，谢谢你这些年对我工作的支持，这一届的办公主任么……，嘿嘿，好好干，哥哥，我看好你。

        一席话说的李迁心里活泛了起来，回家给妻子商量一下，妻子说，要不咱给局长送点，李迁沉默了。

        家中经济一直很紧张，妻子原来是二棉场的职工，随着前几年产业结构的调整，农民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棉厂也倒闭了。妻子每天早晨批些新鲜的蔬菜到附近的集市去买，风里雨里，赚不了几个辛苦钱。孩子又刚上大一，正是用钱时候。自己家里父母身体不好，弟弟妹妹都没有从农村出来，日子过得都挺紧巴。

        李迁分析了一下自已当办公室主任的可能性，感觉很有把握。和自已年龄差不多的，升迁的升迁，转岗的转岗，调走的调走，办公室现有八人，五男三女，年龄最大的比自己还小六岁，只有自己一干二十年，扎根办公室，论资历，论威望，论才华，论口碑，他们都得靠边站。三个女的，有家庭孩子，平时工作应付，应该没有想法，剩下五个男同事，有三个是这两年才来的大学生，另外两个，一个整天油嘴滑色，喝酒k歌，不务正业，另一个在外面做着酒店生意，天天忙得见不到人。

        李迁不信，还有谁比自己更合适！

        今天上午，他满怀自信地参加了竞聘，竟聘采取演讲后打分的形式进行，打分结束后合分，半小时后出结果，分最高者直接宣布任命。他自认为，自已的演讲应该是完美的，有事迹，有情怀，有高度！

        参加竞聘的一共有三人，去年从外贸局调过来的后勤部的刘玉，两年前刚来的田华。         

        看这个阵容，李迁不由长出一口气。刘玉今年三十四岁，据说和外贸局的一位男同事暖昧不清，被家属闹了一场，呆不下去，才调过来的。田华家在县城，据说有点关系，但他还太年轻，没有竞争力。

        谁知道，结果出来，办公主任却是田华。

        李迁一下子就懵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

        月亮缓缓地西沉，室内光线慢慢暗了下去。

        起风了，风吹过窗户，将窗台上的一个盒子吹落，“啪”地落到地上，将李纤的思绪拉回，他伸了伸腰站了起来，然后颓然坐下。

        李迁忽然想起来，今天上午参加竞聘前，路过宣传部，看到蔡科长，给他说自已参加竞聘，希望他照顾一下。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私下里，他和蔡科长平时交流较多。当时老蔡怔怔的看了他一眼，似乎叹了一口气，说“改天我请你喝酒。”

        当时李迁还很高兴，认为老蔡要和自己喝酒祝贺！现在想起老蔡的表情和语气，李迁有种忽然活明白的感觉。

        李迁不知明天该如何面对那些同事和自己的妻子，该如何面对新的上司田华。

        其实，他最不知该如何面对的，还是他自己。

        月亮已完全落了下去，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噬，窗内窗外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传来李迁幽幽地叹息“我就是个农民，这就是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