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杰推开院门，满眼的郁郁葱葱，蒿草比他高出一头。
这是很多年前的院落，爷爷修的。
小院是典型的西北建筑，用土夯筑的院墙，用土坯砌筑的房屋，青瓦上面长着苔藓，有一种长的像松树的苔藓，小时候叫它“瓦塔塔”。
郁郁葱葱的植物划过李杰，像是欢迎，也像是抗议。
推开屋门，李杰有些恍惚，仿佛妈妈在喊自己端饭。
这里的院落都很大，妈妈经常在院子里喊自家的小孩。
回头望望厨房，葱郁的植物让厨房显得有些飘渺。
屋子里还是搬家时的陈设，李杰放下包，坐在沙发上，望望房顶，望望门外，仿佛看到了妈妈种的满院菊花，满眼的璀璨。
院里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后院的镰刀还在。“就从这里开始吧”，李杰心里念叨。
他割下第一株草，拿在手里，看看，放在一旁。
甩开膀子，顷刻割倒一片，李杰把它们扎成一捆，他小时候割麦子可是一把好手。
半个小时，大半的杂草已经割倒。
李杰觉得脚痒，低头一看，竟然被草根戳破了，血流出来，觉得痒痒的。
两三个月，这些草长的肆意，枝叶柔和，伤不了人，镰刀割走它们自由的结果，只留下寸许长的枝干，却也让他们变得坚硬而锋利。
李杰踢了踢寸许长的草根：“扯平了啊！”，又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质，便哈哈地笑，笑出两行清泪。
舒睿今天辞职了，城市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透不过气。
拥挤的电梯，堵塞的交通，紧张的工作，都一点点的堆满了她的心。
走出写字楼，她抬头看看天，此刻，天空开始属于自己了。
舒睿小学是别人家的孩子，初中是个优秀的孩子，到了高中，她想学文学，父母不同意，她和父母吵了好几天，最终，去了西北的普通学校。
这让父母的心结，也是舒睿的心结，这不是父母喜欢的学校，也不是舒睿喜欢的学校。
还没毕业，父母帮舒睿选好了工作，甚至替她签了合同。
她拉着行李箱回家，准备去约好的公司面试，父亲难得主动要求出去吃饭，要为舒睿接风，舒睿有些欣慰，高考的心结，父亲算是解开了。
饭桌上，父亲要给舒睿一个惊喜，舒睿很期待，父亲从小不会表达情感，今天这样，实属难得。
父亲欣喜地告诉她，工作已经找好了，是事业单位，实习期过后就会有编制。
舒睿看着父亲欣喜的模样，说不出话。
事业单位很像学生会，任务不重，却很繁杂，舒睿不喜欢。
父母见舒睿朝九晚五，很开心，于是张罗起舒睿的婚事，父母旁敲侧击，舒睿有口无心。
下班回家，母亲做好了饭菜，舒睿帮着母亲把饭菜端上桌，父亲也进门了。
这一幕，让舒睿想起小时候，很温暖。
父亲今天很高兴，去厨房和母亲嘀咕了几句，母亲也很高兴。
父亲说起同事的儿子，舒睿心不在焉地听着，看着手机里的文章，作者文采飞扬，独立潇洒，让她很向往。
舒睿喜欢的作者，近半年没有更新了，她有时候想：他在干什么呢？为什么不更新呢？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作者描绘的生活让舒睿向往。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捧茗论桑麻，煮酒话古今。
多好呀！作者说他妈妈会在院子里种满院的菊花，真是个浪漫的母亲。
02
李杰割倒了所有的草，都捆好立在墙边，李杰觉得它们像士兵，于是立正，准备训话，可又觉得自己不像军官，于是他觉得它们都像是学生。
他挨个拍了拍这些草，找出锄头，准备把院子里的草根挖出来，草根不仅会扎破脚，明年还会长的比他还高。
李杰花了一周时间挖出院子里的草根，在他的学生们面前摆出一个方阵，他觉得有些残忍，于是点上三只烟祭奠。
李杰转过头，院落里变得开阔，他的心也开阔了。
李杰少年时，恣意放纵，做了不少荒唐事。
父亲望子成龙，从小鞭策有加，奈何李杰不成器，活不成父亲想要的样子，李杰每每想到此，都要唱一句：“一事无成两鬓霜”随后用京剧念白的调唱一个长长的“咦呀”，低回婉转，常常要让自己落泪。
他南北走了很多地方，欠了不多的债，这让父亲很生气。
父亲常说：“我一个老老实实的人，怎么教出来你这样的儿子”李杰受了刺激，站起来和父亲理论：“我怎么了，我就一定要按照你想的那样活着吗？我是你儿子，也是一个人，你口口声声为了我好，还不是把我当成一个产品，做不成你想要的样子你就要生气”。
李杰躺在院里看着天，突然来了兴致，他要去给他的学生们上一课。
墙边的草站成一排，李杰清了清嗓子，点上一支烟，背过一只手，用夹着烟的手指指学生，像是电影里的老教授，文邹邹的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彼其生者，春之时，草木弱而人无能也。其长者，夏之时，草木其荣，人其盛也。余归此时，尔等其盛，去尔之荣，弥坚也，而损吾足。”
李杰吸了口烟，慢慢地说：“你们是我心中之草，也是我自己，无人时，肆意生长，以致于枝蔓纵横，需清理之，去过枝蔓又露出棱角，极易伤人，去掉棱角，我们同归寂静，是为涅槃啊，哈哈哈。”
舒睿上了火车，辞职的那天晚上，她和父母吵了整晚。
火车一路往北，山向后退去，显出戈壁，满眼的苍凉，舒睿感觉自己的心开阔了，她喃喃地叹了一声：“这才是天地啊”。
这是一个小小的县城，舒睿没见过这样的城市，小小的，有些破旧，没有灯红酒绿，车水马龙，显出沧桑。
这是作者的城市，舒睿从网上查到的，站在街头，她真切地体会到信息时代的力量。
李杰看着留言，他很喜欢看留言，谩骂、崇拜、理性分析。
他想象每一个人的面孔。多次留言的网友，李杰就把他们的留言汇总起来，揣摩他们的心理变化，乐此不疲。
他看到了这个姑娘，很久前她单纯，接着她压抑，然后她愤怒，而现在，她放空了，像是被站在墙边的草。
舒睿说要来看看李杰，李杰回复她：“现在还是夏天，菊花我还没种”。
03
舒睿在李杰的城市逗留了几天，专程去看了戈壁滩，她在戈壁滩坐了一下午，直到血红的夕阳收走了戈壁滩最后一抹金色。
舒睿觉得放松，觉得心里开阔，她静下来了，不再愤怒，也不再压抑，戈壁的风带走了她心里的霾。
舒睿的父母很担心，舒睿进门的时候，父母第一次紧张了，像是犯错的小孩子。
他们小心翼翼的问候舒睿，舒睿安慰他们：“没事的，我就是散散心”。
舒睿和父母聊了很晚，父母终于觉得孩子也是一个独立的人。
舒睿去做了实习编辑，这是自己喜欢的事业，她不再觉得城市压抑，她的世界开阔了。
李杰难得发布了文章，舒睿看了，留言告诉李杰：“立秋了”。
李杰坐在电脑前，看着舒睿的留言，看看门外，核桃快成了。
门外的草晒的干黄，风吹过，哗哗地响，李杰过去看看，挨个拍一拍：“等冬天来了，你们就结束了。白驹过隙，一荣枯既一生，你们是我的佛。”
说完，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头，站起身，又哈哈大笑起来。
李杰摘下一颗核桃砸开，尝了尝：“还差几天”，找出锄头，在院子中间翻出一块地，用耙子将泥土整平，细细地撒上菊花种。
站在门口看了看，是在门口就能看到位置。
花长的很快，核桃也成熟的很快，李杰告诉舒睿：“快开了”，舒睿在办公室闭上眼睛，浮现出一片璀璨的菊花，作者戴着草帽站在阳光下，给她一个灿烂的笑。
花终于开了，五颜六色，争奇斗艳，李杰种的太密了，在秋天的落寞里，显出一副冲天的鲜艳。李杰把核桃打下来，摆满了屋檐下的台阶，站在门口，绚烂的花朵后是一片饱满的绿色，李杰吐了口烟，说了声：“好”。
舒睿再次看见了戈壁滩，比夏天时更加苍凉，夏天时，还有星点的绿色。
下了火车，舒睿问李杰的具体位置，李杰告诉她村庄的名字，说：“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转乘公交车，路边闪过很多村庄，这里的人家都用红瓦，红墙红瓦，偶尔看到土房子，黄色的房子，青色的屋顶，像是古代的东西，舒睿觉得新奇。
下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阳光很温柔，舒睿穿过村庄，有些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颓圮、沧桑，像是活了很久的老头，她心里突然涌出一些很古的东西。
舒睿看到一个破败的院落，黄土夯成的院墙已经年迈，颇有些残垣断壁的感觉，她想起阿房宫，再走几步，她看见院里溢出的一抹璀璨。
舒睿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小心的向前走，像兔子，她看见满院的菊花，在满世界的苍凉里，在秋天温柔的阳光下对着自己微笑，她看见台阶上的李杰，靠着墙壁打盹。
像一幅油画，舒睿心里想。
李杰梦见院里的菊花变成了彩色的海，他像一片树叶，悠悠地漂，吃空的核桃壳变的巨大，将他舀起来，洒在云里，云也如院里的菊花般璀璨。
舒睿看着李杰，看着满院的风景，感觉世界静极了，她听的到树叶落下的声音，听的到菊花说：“你好呀”，听的到苍老的院子叫她：“闺女”，她听的到李杰的呼吸。
李杰醒了，他看见海上飘着巨大的核桃壳，载着舒睿，悠悠的荡，他坐起身，招招手：“快来吃核桃，今天刚摘的”，舒睿轻轻的应了声：“哎”，像是回家的女主人。
作者丨泼猪， 撒泼打滚泥里躺，舒服别忘了哼哼。
【人间文品】品人间美文，赏人间美景，让我们一起携手经营着人生的春夏秋冬。
愿您带着轻盈的行李、丰盛的自己，用心感受着美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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