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爱吃蟹,嫌它的琐碎,远不如一锅炖菜,自是母亲东北人的性子,但便是如此,亦是爱嗅蒸蟹的鲜味。父亲便极爱蟹,且能耐住性子细细剥索。也常常说起,在他小时,一只咸炝蟹脚是可下得一碗米饭的。
“红膏炝蟹咸咪咪,大汤黄鱼放咸齑。”乍一听,就觉蟹必然咸得够呛。炝蟹,还真是整只往极咸极冻的盐水里泡,咕嘟咕嘟地直直被呛熟。还有一种做法,也是整只侵泡,却是往酒里,醉蟹的肉细柔且甜美。
除了这些,大个的青蟹适宜与番茄土豆做汤,极小的稻田蟹对半斩开,裹上面糊,油炸,也是绵软香酥。
于我,也是极爱蟹的柔韧鲜甜。大闸蟹蒸熟,圆锤敲击硬壳,开盖,边角的肉用蟹刀刮出来,而绝不遗漏任何一丝,捻起蟹盖,点上姜醋,一饮而尽。再用蟹勺在蟹脚尖里一钩,拉出纱线般的一丝肉。《繁花》的苏安说,这是蟹人参。蟹脚尖尖那一细丝肉,又紧又甜,烫好黄酒,一丝一丝挑着吃,最是相得。
但大多时候,我却是随了母亲的性子,颇有些不耐烦吃的。更兼吃蟹只是一时的好事,难得长久。于是便趁着螃蟹应季,最是便宜的光景,多买一些,蒸熟,拆成一角一角。黄澄澄的蟹黄一角,白嫩鲜滑的蟹肉一角,就连拆下的蟹壳也绝对不弃,妥妥地放着,用来煮汤,亦是鲜美。
拆出的蟹黄蟹肉,不是现吃,煎点猪油,葱姜炝锅,将之放入小火熬,加入淀粉勾薄芡,装瓶收藏,只在想吃的时候,煮上一碗面条,蟹黄来做浇头,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李渔曾说“蟹螯一物心能嗜之,口能甘之,却绝口不能形容之”,大概便是这个意思吧。
远离家乡亦久,京城螃蟹更是多贵,也没得闲心闲情坐在日头底下,细细得挑拨蟹黄蟹肉,却还总是惦念着这一口。只在家近处寻得一家江浙菜的老店,带着幼子来享一碗蟹黄面。小子只嫌蟹黄浇头中多姜,且是块大且辣,我尝了几口,亦不是那样的味道了。
秋尽冬初,我俩一路归家,一路遥想起我儿时的这些记忆,终于到了不自觉的就是“想当年……”的年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