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高考完，六月份祖母因血栓住院，假期漫长，我守在医院照顾祖母起居。
祖母住的是三人间病房，病房里还有另一位老人，是位已是古稀，但十分和蔼可亲、温文尔雅的爷爷，老人举手投足中有一股大家的气质。
常陪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孙子，比我大不了多少，一样儒雅的气质，待人温柔。
两个月后，爷爷安详去世，孙子来医院收拾遗物，在枕下发现两封信。而我则万分荣幸，读到两封信，那是爷爷和他一年前去世的老伴写给彼此的告白书。
那是不管过多久我都不会忘记的字迹，每每回忆起来眼眶便会泛红。征得爷爷亲人的同意，为两封信加上略显局促的标题，特此整理记录下来。
浮生难
以茂：
你好哇。
近些日子我总觉得口渴，心里闷得慌，我隐隐能觉得出我陪不了你多久了。你肯定在笑话我吧，老头子，从年轻那会儿你就笑我，我说我对很多事有直觉，你都不信。
你老是笑我，嘴里还嘟囔着：“女人的直觉啊，可笑。”
年轻的时候，我撅嘴，爱跟你赌气。老了啊，我也不生你的气了，但我想写点东西给你，万一这次真被我蒙对了，也给你留个挂念。十八岁我就嫁给你，我没有什么文化，你倒很喜欢看书写字。七四年的时候你在城里上班，我们二儿子出生头一天我在集市上卖谷子，谷子受了潮没人要，等到天黑，我又一个人顶着大肚子背上谷子往家里赶。一路上我觉得不对劲，肚子开始绞着疼，我觉得我可能要生了，就开始跑。大半夜我跑回了家，推开门喊大女儿，后来就直接瘫在地上。漱漱大半夜找到村里的赤脚医生，说了许多好话人家才来给我接生。这些我都没告诉你，我以为我为了你吃了大半辈子的苦，要走的那天会恨你，但现在我恨不起来，我下辈子还得跟你在一起，吃点苦就吃点苦吧，太安稳整天有什么意思。
我这些天天天蒸馒头，你埋怨我“也不嫌累”，我怕我走了你吃不惯外面卖的馒头啊。我蒸好馒头装好了放在冰柜最下面一层，你要是想吃馒头，就提前拿出来解解冻，放到锅里热一热。
你的衣服我都洗好了，叠在房间里大柜子中间一层。你到外面下棋，习惯在公园找个地方就随便坐，咱都那么老了，我走了，你可不能让儿女们嫌弃。你从年轻的时候就爱喝酒，那时候我就跟你说，白酒太伤身体，我给你酿的葡萄酒就放在厨房东边角落里，用塑料纸密封好了，你来回打酒别忘了把酒坛盖好。你越大岁数越爱喝甜的葡萄酒，我怕你的糖尿病又犯，不敢放太多冰糖，你喝着酸也别太较真。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了，唉，你也知道，我爱吃月饼，今年怕是吃不到了。儿女都成家了，也不用我太担心，我就是放不下你啊。这大半辈子，你除了上班什么也不会干，我经常骂你没用，我就是怕我先走了，你被人家嫌弃，怕你饿着、冻着，怕你喝不上好酒。那年冬天你去银行取钱给孙女，本来两个小时就能回来，你去了一上午，也没拿电话，我在家都快哭了，孙女问我怎么了，我说眼里进沙了。
老头子，咱俩下辈子要是还能遇到，少吵点架，我少生气，你少喝酒，你说好不好啊。我这一走，你就看不到了，要是你想着我的好，我就不会太遭罪了。唉，我这个人也不会说话，就写到这儿吧。以茂，下辈子见啦！
玉清
相见欢
玉清：
见字如面。
你真是个傻老太太！除了家务活，笨了一辈子，我也舍不得一辈子
你真走了吗，八月十五那天月亮可圆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偏偏你不在了。我坐在咱俩房子外面的台阶上抬头看，你藏在月亮里对我笑，跟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干净好看。我没去儿子女儿家，我就在这儿等着你。饿了就啃你做的馒头，渴了就喝你酿的葡萄酒，穿你洗了晒的衣服，唉，你走了，我经常一个人坐着坐着就哭了，人老了眼窝就会变浅。
今年六月份我住院了，腿脚上的老毛病，恐怕治不好了。医院里的医生护士对我都挺好，也没嫌弃我这个老家伙，旁边病床上老太太的孙女是个爱笑的小女孩，跟你年轻时一样爱笑。我们俩认识的时候，你才十八岁，能掐出水的年纪，你却跟着我什么苦都吃了。你啊，帮我戒了白酒，我啊，现在只喝的惯你酿的葡萄酒。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呢，我也不看新闻了，看你爱看的电视剧，你在的时候我跟你抢电视，你走了，我真后悔，怎么不让你多看会，想想我就对着电视掉眼泪。你喜欢吃月饼，最爱吃豆沙馅，孙子孙女一来，你就赶紧把豆沙馅月饼拿出来塞给那些馋嘴猫，真是个傻老太太，唉，操了一辈子的心没啥福分。
今年夏天阳光真好，我出去晒太阳，坐在公园长椅上，转过头想跟你说说话，发现旁边哪有人。玉清啊，这些日子我老梦见你，醒过来觉得特别轻松，估计我要去看你了。
马上又要八月十五了，大儿子送的月饼，我把豆沙馅的挑出来不让他们动，我得捎给你。你在那边等等我，别急，我尽快办好你那边的手续，赶去见你，我得陪你。
问安
以茂
整理完这些字，依旧泪目。正如信里所说，两位老人都是在八月十五前一晚去了，我愿意相信他们还在一起，珍贵的爱情啊，可遇不可求，感谢这对老夫妻，让人不得不信这个世界的确存在美好且永久的爱情。此致敬礼。愿两位老人月下长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