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平淡日子里不经意的刺激,永利有外遇的消息在朋友间引起一阵骚动。孟雄不知道永利的外遇对象是谁,他的脑海里浮起永利的模样:五十多岁年纪还拥有一头浓密黝黑的头发,皮肤白皙,瘦小干练。经年累月总是坐在杂货店里茶几右边的位置上,看见有朋友来,就招呼喝茶。
孟雄和永利是几十年的老朋友,由于生活圈子不同,平时不经常见面。孟雄决定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去拜访永利。孟雄不知为什么心里特别兴奋,他希望这件事是真的,从朋友的描述中可以认定这件事是真的。
永利的杂货店分成两部分,前面做生意后面起居,货架边有小巧精致的神龛,供奉观音和关公雕像。孟雄来到杂货店,看不出永利有什么异常,永利像平常一样接待孟雄,他们喝茶抽烟,聊着本地新闻,关注极端天气,笑谈六合彩的诡异变化。
永利的老婆丽珠双手湿漉漉从后面走出来,她的脸上渗出细小的汗珠,闪着油光,褐色黑花的麻纱无领套衫散发出汗酸味,她和孟雄打了招呼,没头没脑说:“阿雄!这家店要是没有我打理,肯定开不成,你说是不是?”
孟雄笑了笑没有回答。丽珠又说:“有的人现在变了,良心被狗吃了!”
永利是性情温和的人,就像某些食草动物,忍无可忍的时候才有狂暴的过激行为。永利坐直身子,怒视着妻子。说:“查某人(女人),没影的事胡乱说!”
丽珠提高声音说:“你看什么?难道我说假话。你手机里的信息显示:老公!你过来吃晚饭吗?不过来我要去打麻将了!这不是真的吗?”
丽珠高大丰满,两片厚实的嘴唇闪亮欲滴,她站着,一手叉腰,另一手的手指直直指向永利:“你说去朋友家,却坐上去县城的公车,这不是真的吗?”
她详细描述朋友碰巧和永利同车的过程,细节不容置疑。她越说越理直气壮:“你说去诏安进货,不是去那边过夜吗?”
永利又说了一句:“查某人,没影的事胡乱说!”用一种轻蔑、嘲笑的眼神看着丽珠。
丽珠开始忆苦思甜,非常流畅地说起几十年来的苦难日子,一连串的数字证明她对这个家无可辩驳的贡献,她哽咽伤心说:“我求你,求求你!你和她断了吧!我和你一起去向她求情,我们补她一些钱。这个夭寿人,以前好好的,现在让鬼打着了,变相了。”
丽珠中气十足,滔滔不绝让两个男人没有插话余地。孟雄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嫂子,不会有这样的事,你多心了,相信永利不会做这种事,如果是真的,那是他傻。”他望向永利,“五十多岁,哪个女人会看上你呢?看上你的无非是看上你的钱。”
永利说:“没有的事情,别听她乱说。”
丽珠柔声说:“求求你,永利!”
永利大声说:“走开!别在这里烦我。”
丽珠愤怒了:“你以为我怕你,我去庙里住,眼不见为净,你一个人要是能做生意,我可以把头割下来送给你。”
丽珠到底心酸,拖过一只塑料矮凳坐下来,厚实的手掌抹着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她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也许说累了,摘下一串佛珠,在观音像前发呆,无心拨动佛珠。孟雄趁机告辞。
不久后的一个晚上,孟雄出来散步,正好碰上永利也散步,两人做伴同行。小镇的夏日夜晚是一年中最美好时光,街上和海边到处都是消夏的人们。他们沿着团结路向朝圣楼方向走去,孟雄问永利是否有那回事?永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那个信息是错发的,他不知道发信息的是谁。至于去县城没有回来过夜,确实有这回事,他在县城有要好的朋友,请他过去喝酒,有时喝完酒去泡脚,太迟了第二天才回来。孟雄说,那天你为什么不和丽珠解释呢?永利很轻蔑说,她天天和我吵,我解释了好多次了,她不信,懒得再说。
他们沿着海边木栈道慢慢走过,月亮照耀下的平静海面闪烁着片片银光,稀疏的渔火犹如静谧燃烧的烛火,远处是东门屿和古雷半岛的浓墨剪影,近处蜿蜒起伏的礁石,深浅模糊,他们找了一块比较平坦的礁石坐下。永利说开店的日子几年如一日,衣食无忧也平淡无趣,不明原因的厌烦,没有意思的日子令人窒息,甚至有了不想开店的想法,可是不开店又凭什么谋生呢?永利话锋一转,问孟雄怎么样才算是恩爱夫妻。孟雄一时答不上,想起街上那么多成双结对的男女在一起,好像都是恩爱夫妻。
永利说:“夫妻好比榫和卯,合适了就是恩爱夫妻。我这个人很容易冲动,你说感情这种东西是真的吗?”
孟雄吃惊之余似乎明白了什么:“五十多岁了,还谈什么感情真假,不怕人家笑话吗?”
永利说:“我感觉好像有无数绳子捆住我,希望有个地方让我喘气,我担心有一天会崩断绳子,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
孟雄说:“人确实需要一些发泄的渠道。”
永利说:“我也很奇怪自己,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冲动。”
孟雄说:“你很笨,人家在外面玩得天花乱坠,老婆也不知道,你一次就中标。”
永利说:“确实笨,没有经验,感情用事。”
孟雄说:“像咱们这样的年龄,差不多当爷爷奶奶了,谁会去关心夫妻和谐,这种现象很少有人说起,也没有引起社会关注。”
永利说:“谁会说?没有人会说,而且也不一定是这样。”
在孟雄看来,永利和丽珠确实不般配,胖瘦高矮,比例反常。永利不爱丽珠,这样的日子居然过了几十年。孟雄心中有一个模糊女人的影子,瘦瘦小小,和永利恩爱站在一起。
永利始终没有明说外遇的存在,朦胧月光下是暧昧微笑。永利希望朋友帮他解答某些疑问,希望通过聊天宣泄情感。和年轻人不一样的是,也许永利非常明白所谓的秘密,就是不应该有第二个人知道。
后来,孟雄听朋友说,有一次丽珠和永利吵得非常厉害,永利从抽屉里拿了一叠钱,大约五六千块,塞在口袋里想要离家出走,丽珠追到门口,跳着脚大喊大叫:大家来看看,永利这个夭寿,卷走了十几万想要跑路。邻居们站在各自家门口窃窃私语,观看丽珠滑稽表演。永利掏出钱来,摔在丽珠身上,扬长而去。
据说杂货店关了好几天才开门营业,外人无从知道他们如何解决矛盾,他们和往常一样做生意过日子,永利外遇的传闻犹如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渐渐没有人说起,真假也无从考证。有一天,孟雄从杂货店门口经过,看见店里四个人在玩麻将,永利和丽珠坐对面,有说有笑,他们看见孟雄竞相招呼进来坐坐,孟雄摆摆手说改天再来。孟雄突然明白,丽珠不会到庙里住,永利也不会离家出走,他们懂得维持表面和谐,即使永利背叛了丽珠,也不会背叛家庭。
陈旭山
2012-7-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