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天-麦田
稼穑向来涔涔汗,暂将余事寄长安。
十里桑塬人未闲,唯恐风雷云雨乱。
古今怨,盘中餐,最是饥饱成悲欢?
良辰美景醉麦田,一片赤心系柳烟。
无论在外面有多大的事儿在收麦时节都要挂起来,在我心里,每年收麦才是天底下最大的事儿,今年也不例外。一来父母年岁大了家里十多亩的地根本没有能力种下去并收回来,二来我更需要时不时地回到麦田里等等我漂泊的灵魂。在人间,最字之后的事儿不是极致,便是极端。
我想,收麦对于我却是极致的美事。
尽管奔赴江湖久远,总是心系故乡麦田。就因这份心思难免被人奚落,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城里的也有乡村的。或许在他们眼里那麦子无非就是一块多钱一斤的廉价商品,一茬十多亩地的庄稼顶多也就能换个万把块钱,犯不着耽误了外面的事业,累死累活地做作一回,图个啥呢?这是一份乡土情怀,难以割舍的浓烈的乡土情怀。他们何曾体会光着脚一踏进麦堆里时,麦粒挠在脚心的痒痒,每一粒麦子撞击脚底每一根末梢神经的痛快,一下子把我感动,把我拉回到五柳先生的东篱下。那一刻惬意不比易安在蚱蜢舟中月下夜归时惬意差多少,那一刻温柔也不比傍晚街角咖啡馆的灯光中的温柔差多少,那一刻激动更不比隔着酒绿看到灯红深处的腰肢时的激动差多少。他们更不懂那麦芒在胳膊上脚踝上划拉的细细红红印子处微微的处子疼,让人铭记麦子。
好啦。
掐着日子总算盼到了收麦,这是我每年激情澎湃的时候,也是我每年柔情沫浪的时候。说是激情澎湃因为攒了大半年的力气总算派上了用场,虽然如今收麦的多数工序在早几年都用上了机器,但也有个别流程免不了要用精壮劳力,比如晒自家的口粮,这需要精工细作的,尤其是一晒一收难免搬搬挪挪,没有足够的力气是动不了这百十来斤的麦袋子。这些年农活是轻省了,可大多数农民也丢了早些年庄稼汉子的筋骨,疲懒了。更谈不上像他一样,十八九岁的后生在半饥半饱的年岁里仍然能扛***麦子走****不换锤子。
时下,谁可?
就以我来说,足足地两年多,坚持一周四五次身体锻炼的精壮劳力,光有激情澎湃没有力气奈何不了这一群群百八十斤的麦长子。顶着西落大太阳又搬又挪从晒场到粮仓十几个来回虽然比不了他扛***麦子走***路不换锤子,但也差不到哪里去,好歹也得出一身透汗。
柔情沫浪是我臆造出的一种情景。当浪潮退去的时候,一波缓缓柔柔的浪沫慢慢顺顺地退离沙滩,回归深海。恰如我在收麦时节面对老父慈母的情景,我总是怯怯而顺顺的,在怯怯顺顺中回归麦田。父亲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母亲要什么我便拿什么。父亲母亲都是麦场上的老把式,此时如两员老将,却只指挥我这一名骁兵,在极短的时间把地里的麦子统统收归仓库。我要用尽力气干活,也要用尽心思柔和。与父母相处无多岁月,陪他们多收一季麦子便是我多一份福份,陪他们多吃一餐饭便是我多一刻修行。也是趁陪父母收麦时节要把父母种收庄稼的手艺学全了,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派上用场,毕竟我对这小桑塬的土地爱得深沉。
今年没有往年那种豪情了。去年一靠近小桑塬南岭的麦田便写下了如此感慨,麦田等着大诗人,爹娘等着老儿子。今年比往年多了一份怯怯,多了一份柔和,也可能多了微茫的塞林格笔下霍尔顿的理想,做一位麦田守望者。
今年和往年的收麦工序依旧差不了多少。在我们家,最大且最伤心的差别却是父母的背更弯了,脚步更慢了,手劲更小了,忘魂更大了。就在去年,父亲一口气仍能抢扬一晒场上千斤的麦子,而我死活从父亲手里要不来木锨,父亲怀疑我扬场的手艺,而我心疼父亲的身体,总会僵持不下。今年,父亲在一开始一边扬场一边告诉我该怎么拿捏风向,怎么拿锨,怎么清行(清行,行音hang,把下风头麦子和衣子之间的界线清出来),随后扬了没几下便把木锨让给我,他坐在阴凉处一边喝茶一边指点我而已。随后父亲只在麦子入仓前叮嘱我留做种子的怎么放,自家的口粮如何保存。剩下的麦子便是要等价格好些了便卖掉。母亲的活计再简单不过了,也只是把下风头的秕麦收起来留作羊的饲料,母亲再也不需要用簸箕和筛子去筛秕麦了。如此活计重复三四天十多亩麦子就算是收完了。
为什么父母还要种地?这个问题横陈着像一把刀砍断了我,是尴尬,也是幸福。
我的麦田是麦田,我的父母是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