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和二哥还未满上学的年纪。大人们每天上山下田,任由着我们满地撒欢,在村子里自由嬉闹。母亲临出家门,总不忘交代二哥:带好弟弟,不许打架。
眼看又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日子,庄稼人的“双抢”开始了。赶在立秋前,每家每户要用上十多天的时间,抢着做完割稻、插秧等农活。劳动的异常艰辛,是如今呆在空调房避暑一族无法想象的。尽管大白天累得浑身酸痛,乡亲们却不忘忙里偷闲,守在月光下纳会凉、聊聊家常。
有一天,二哥不知从哪听来消息,说是村口的荣大爷家里放录像,演极好看的武打片。爱凑热闹的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事。经实地打探,邻村有人弄来一台黑白电视和录像机,借了荣大爷的老屋放录像,每天晚上七点开始。录像片是当时风靡一时的《射雕英雄传》。
这还得了,于是我和二哥缠着母亲,连哭带闹的,摆出一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其实母亲年轻时特爱看武侠片,前阵子也听说了这事,只是看录像要花钱,每看一场大人一角,小孩五分,概不赊欠。这对原本拮据的家庭来说,不算是一笔小的开销。
耐不住我和二哥的苦苦央求,母亲最终还是答应了。记得那天傍晚,母亲破天荒的提前赶回家,放下手上的镰刀,牵起我和二哥的手,直奔荣大爷家。
录像就要开始了,老屋内拥挤的人群逐渐静了下来。一位陌生的中年人拦在门口,手上攒着不少零钱。或许是希望录像声音引来更多人的关注,老屋的大门并没有关,只在门栏上方挂了一道深色的布帘子。母亲走上台阶,与中年人打过招呼,两人又嘀咕了一阵。似乎那人没同意给些优惠,母亲只好摇摇头,付了两角钱,牵着我们兄弟俩进了老屋。
《射雕英雄传》已经开演了,屋内静悄悄的。我和二哥凑到电视机的左前方席地而坐,母亲倚靠在角落的一根梁柱旁,我们开始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12英寸的电视机,画面很小,录像机不时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围观的村民屏住呼吸,眼睛盯着屏幕,都不敢多眨一下。放录像的时候,老屋内出奇的安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
回家的路上,我问母亲,明天还去吗?她点点头。我和二哥马上高兴的跟过年似得。
次日傍晚,母亲迟迟没有回来,我和二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过了好一会,母亲才急急的赶到家,汗水早已湿透了她的衣背。赶快走,来不及了!母亲一双大手伸了过来。
赶到荣大爷家门前,母亲把二哥叫到跟前,给了一角钱,让他带着我。你不进去吗?我满脸疑惑的望着母亲。你们进去,我在外头守着就行。二哥牵着我,很快进了屋内。
看了一阵子,我忽然有些尿急,赶紧往屋外跑。刚迈出门槛,一头撞在了门帘前的母亲身上。原来,她一直伫立在布帘外面,满脚湿泥,卷着裤腿,正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录像,一脸的惬意。我不忍惊扰母亲听录像的神情,赶忙转身进了老屋。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仍旧领着我们去荣大爷家看录像。我和二哥似乎有了约定,在迈进老屋,放下布帘子的一刻,总不忘回头看看母亲微笑的脸庞,只有这样心里才更踏实。
散场的时候,我们仨一边往回走,一边开心的谈论着当日录像的精彩,仿佛母亲一直伴在身边,守着屏幕,未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