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方才为何要出手,这一镖飞进那柳府,镖上有我逍遥津的花案,恐怕会被认出身份。”
城门外林中小道上,小小少年与他叔父一人一马,一前一后,树影幽幽,鸟雀啾啾。
他叔父在马上悠哉自在,并无惊怪,然为小小少年解答道:“人在江湖,讲究一个‘义’,今日从我所看,这柳不悔还算是个正派义士。我逍遥津虽劫道无数,劫的却都是不义之财,我们只对那恶人更恶,对那善人也应当予以援手。”
那少年听了又觉不然,撇嘴说道:“我看全是假仁假义,生而为人,逃不过七情六欲,‘大度’不过是伪装了仇恨,越大度的人城府越深。若是我遇到那龙占武般的恶徒使用肮脏手段加害于我,我才不装什么圣人,会让他吃尽苦头,好好留个记性!省得再害别人!”
少年叔父一笑,眼前这个小鬼向来柔弱,虽天天练功却不见身壮力强,又总爱口出豪言,聪明是聪明,逍遥武功书籍他十岁便全熟于心,逍遥剑、逍遥棍、云霄步、寒光掌所有招式他脱口便是全谱,大小内功心法,气功心法也全记熟。若论嘴上比武,没人说得过他,所有奇功妙武在他的嘴上都只是个活绳结,轻轻一捻,便一一解开。可若要他展示一二,他那三脚猫的功夫便只学得功法形意躯壳,毫无伤人之力。这江湖啊,打打杀杀、争名逐利的人如树下蝼蚁,若没些真功夫,又怎能立足。
俩人一路说着,过了林子,天色温柔,视野开阔,远远看见那山腰上一队人马,如一条巨蛇朝山头蜿蜒盘上。
见着那队人马的镖旗,少年识得那“龙”字。
又嘀咕道:“还真是与我们分道而去了,看来我逍遥津的名声还是响过那黑风岭鬼泣秋,若是敢与我一同走这万竹林,从我逍遥津路过,他的镖我必劫,他的头我必让其磕烂。”
那少年叔父又灭他威风道:“白儿莫再多说空话,瞧你这身子骨,要教训他还得练上大半辈子。”
“叔父瞧不起人,哼,不信,我这就回头,去那黑风岭走一遭带回龙占武小儿。”少年很不乐意,极力想证明自己,说着就要勒马掉头,哪能如此胡闹,他叔父一声口哨那马儿便听话地乖乖回到跟前。
那叔父便教训起少年: “你不要命了,黑风岭之首鬼泣秋连我和你父亲都要敬他三分,又何况你个稚嫩小儿,他们那伙儿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才不会看你年纪小就放你一马。这龙占武此行我看是凶多吉少,怕是性命要丢。”
那少年听后想到什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那个柳假士要在人前放过龙占武,原来是料到他会栽在黑风岭,好大的心计啊!”
他叔父便叫他休得胡言,这人心虽难测,也未要胡乱揣测,将人想得那般黑暗。再聊几句后叔父便要少年快些赶路,今日城中所见还须早向家中哥哥禀报。
日落西山,一天将过。
柳府中,李素之正盘问柳不悔今日之事,柳不悔未来得及言,便被如燕抢去声音,她叽叽喳喳,半带演绎,生动地向娘亲素之和一旁的青衣姐姐展示自己的爹爹是多么英勇仁义。
说着便拉起青衣上前,说道:“姐姐,你就演那龙占武,败于我后欲下毒手,背后偷袭。”
青衣年纪虽不大,倒藏有些功夫,这些东西全是城西桥头上一白发乞丐教的。
因她每次路过,都会让随从给沿桥的乞丐们施舍些铜钱,乞丐们都记着她的好。
某次小青衣从桥上走过时,垂着头,泛着泪,黯然地过去了。
乞丐中一白发老者从后头叫住了她。
青衣原是以为他要施舍,道歉说:“对不起,今日这事我竟忘了,也没带着下人,身上就这些了,你拿去给他们每人分些吧。”
老乞丐一笑,摆手说不要。拉着小青衣走到一片林子,问她:“小姑娘,你喜欢哪只雀儿?”
青衣指向那只黄色羽毛的鸟儿。那乞丐便一个跟头翻上去,抓住那鸟送到青衣面前。
青衣抚着可爱鸟儿的羽毛,咧着嘴,又恢复孩童的愉悦。一会儿,她却又将鸟儿抛上天,让它自由飞去。她朝老头说道:“我要这一只又无用,您教我如何抓鸟才是长久有用。”
于是每日在那林子里,老乞丐教着青衣如何抓鸟,如何踏上树,如何手疾如风,如何脚轻如燕。
久之,学所成。
小如燕却以为青衣不懂武功,平日里爹爹也不许青衣姐姐练功,唯有自己还跟着镖局里几位大哥哥学了些模样。她正摆好姿势,让青衣出手,虽留心着,防备十足,而青衣一指破空袭来,指法惊人,倏得便戳到如燕后背。
“哎哟!疼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快,你不能这么快的。”小如燕甚是惊讶,这姐姐如何变得这般厉害,莫不是爹爹偷偷传她武功了,好呀,爹爹怎如此偏心。又抱怨道:“姐姐跟谁学的?”
“是你说,那是个暗器飞过去,我这出手可比暗器慢多了。”青衣解释着,听燕儿疑问,她又赶紧敷衍道 :“再者不是我快,你反应慢怎不说?”
“哎呀,那是那是,但在我这儿你得特别慢点,你要配合我,这次不是个暗器,是个馒头行了吧,记得,像扔馒头那样的速度。”
“好好好。”
“来。”
只听一声“轰——”,那燕儿又发出一声惨叫,又没接住。
“确实是像馒头,你这拳头是个硬馒头。”那燕儿苦在心中,后又道:“不演了不演了,我演的是爹爹,姐姐成心是要爹爹死。”
这惹得一旁众人喜乐颜开,小燕儿单纯可爱,讨人喜欢。
而那柳不悔听此言却心里一慌,青衣要置自己于死地,虽是燕儿胡言,他不知为何却深深在意,心疑此事日后恐会成真,这青衣的性格表面沉静如水,可那水却是阴暗潭水,水下藏着什么难以捉摸。他感到自己并不能完全控制住青衣,心生防意,面露严肃色,质问道:“青衣,你这功夫是同谁学的?”
青衣被这一问也慌了,爹爹是不许她学武的,她想搪塞过去便故作惘然回言:“我没有跟谁学什么武功,全是因为我长燕儿几岁,力气便大她几分而已,平日也顶多是路过亭廊见爹爹练功无意暼到的皮毛,哪里算得上是武功。”
见青衣反驳,柳不悔便更觉有鬼,这孩子在自己面前撒谎竟如此镇定,便起身在青衣一旁踱步打量,通过刚才青衣出手,有无练功,他自然看得出。突然,柳使一脚轻击青衣左腿膝弯处,青衣那只腿便被迫跪下。
“你莫想骗过我,不让你学武是希望你留心于诗文琴书,我柳家总不能个个都是一介武夫。”
那柳不悔满眼严厉,说着青衣又自己跪下了右腿,听候教导。
柳接着说道:“既然你执意要学武艺,爹爹也拦不住,从今往后,爹爹便耐心教你,你便不许再去外面学些歪门邪道。但你小小年纪不遵规矩,为父平日所训不以为戒,从今夜起当跪着面壁三日,不得出门。三日后来大堂,你我结师徒,须向我行拜师礼。”
这柳不悔却另有心机,他所想既然管不住你,那由自己来教,青衣练了什么,练到何种境界自己心里也能了如指掌。况且自己所传功法自不会是些伤人招式,免得她日后与自己作对。看来,这柳不悔与青衣之间却有不可描述的秘密。
青衣只以为爹爹将要责怪打骂,却因祸得福,心中还是暗喜,她内心对习武的热情和渴求极其迫切,这可能是平时被压抑的结果,也因为心中藏着一份独特的情感。
柳不悔说罢,青衣恭敬道:“孩儿日后谨听父亲教诲。”
那在一旁的小如燕又不乐意,吵着闹着也要拜父亲为师,柳不悔便以年龄未满为由拒绝,他心底里不愿燕儿认自己作师父。几人且随燕儿闹了一番后便回屋就寝,而青衣回房后便面壁跪下,虽无人看着,却如此自觉,不敢懈怠。
直到半夜三更,青衣仍在面壁,从窗外的亭廊上滑过一黑影,静心去听,便有放飞鸽子的动静。而后,那黑影再又滑过,路过青衣屋外顿了两秒,仿若朝屋里瞥了一眼又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