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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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是我一个很久很久之前认识的好朋友,久到我已经忘了认识了多久。他住浮生所,我住蓝天岛。

      短短十公里,数十年一面都没见。

      也可能因为,这是我的第二生。

      在某些契机下,我在第二生模糊地回忆起在我第一生还是一个小小朋友的时候,我的幼儿园课本上用简单幼稚的图解释人的一辈子,由小小孩变成老人,老人却又变成小小孩,小小孩长大,然后死去。而我在青年时逐渐忘记这回事,好像整个社会都忘记了这回事,好像所有人只知道自己只有一生。

      在我第一生是个青年的时候,我认识的A,第二生我企图往前数我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A,却发现这年份久的就像宇宙历史,前面好像总有一些模糊的记忆告诉我我在此节点之前已经认识他了。他告诉我,人有两生,他已经死去一次了。

      我只知道这个经常胡说八道的家伙总是诳我,所以我让他滚蛋。

        他说我不识好歹。

  仲春四月下旬的晚上A发消息告诉我他明天就要死掉了,零点刷新,隔着屏幕我好像都能看到他那个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的样子。

  我说你放屁,明明我们年龄一样大。

  A说他度过了他的第二生,第二世人老的很快。

  他说这是自然凋零。

  他说这就是真理

  他说真理万岁。

  我嗤之以鼻让他滚,然后撂下手机睡觉。

  第二天他好像真的死掉了,反正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消息了。

  也可能,是我忘了。

  仲春四月的夜晚。

  布谷在啼唱。

  梨花在绽放。

  只是那天晚上我突然做梦梦见我是一个小小朋友,那个和蔼的幼师让我们翻开书讲人的一生,梦里我看见课本上幼稚的图画。

  “小小孩先长大,变成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老人变成小小孩,小小孩长大,最后死去。”

  “这就是人的一生。”

  我醒了,一身冷汗,脑袋空空,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像是存满的脑袋被挖掉一块,空了一片却又不知道拿什么填上。

  我按部就班地过完我的第一生,直到老年,垂危之时窗前围满了亲朋,模糊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发现一张陌生的脸。

  谁呢?嬉皮笑脸的。

  视野变暗,我知道我该走了。

 

  闹钟响了,我睁开眼发现现在是早上六点半,妈妈在客厅喊我:

“吃饭了!吃完饭上学。”

  床边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记得昨天收拾东西了,最上面是一本打开的书,破损得不成样子,上面模糊的图像幼稚地解释人的一辈子。

  噢,那一瞬间我知道这是我的第二生。

  那一瞬间接受了这是我的第二生。

  是不是之前有人告诉过我了呢?

  这一生是从小学开始的,在语文课学什么abcd,数学学什么加减乘除,我好像一点一点记起有人告诉我关于人有第二生,我还记起第一生有个人告诉我人有第二生,但是我没信。那个人死掉了,死在仲春的零点,死在布谷鸟和梨花中。

    那是A,A死掉了,我们数十年未见,我数十年忘记了他。

    但我总觉得他在浮生所,我在蓝天岛,相距不过十公里,因为很忙很忙很忙而一直未见,好像熬过某一个时间节点,就能相见。

  但是每个四月仲春我又彻底死心知道他已经离开了,我会半夜懊悔如果我不睡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停留在那一天的晚上,他就好像晚点走了,或者就不走了。

    在四月仲春的布谷与梨花里。

    我在第二世迅速长大,成了一名摩托车手,每天在世界的各个地方风驰电掣。

    第二世的世界不太平,一场大火烧毁了大部分的世界,我幸存下来应时成了一名消防员,为重建世界到处奔波。大火后的世界变得惨烈妖冶,地表是融化了又凝结的岩浆,表面还有岩浆流动的波纹,天空变成异常的触目惊心的蓝色,通透而幽深。

  幸存的人大部分成了难民,世界的领导人叫我在南北半球搭建难民营,我取名一个叫浮生所,一个叫蓝天岛。

    我们管世界领导人叫陆。

    从此浮生所与蓝天岛的距离由十公里拉长为千万公里,我时而仍然觉得我在蓝天岛,A在浮生所,相距不过十公里,早晚会相见的。

    火灾后的世界被一种虫子攻击,大的,长得像竹节虫,进化出了自己的意识。 

    陆研发了波线用于全球通讯,波线不会被竹节虫破坏。

  我有一个搭档,是传统世界意义上的外国人。

  噢,世界大火烧毁了基本一切,新世界意义已经不存在国别概念了。

  我们都是同一族的人。

  我和搭档的任务是在全球建立波线站,搜寻更多在世界大火后幸存的人,了解世界现存状况。

  我们沿用了传统世界的公历,在四月仲春的时候我检测到有人非法挪用波线,我跟搭档说,帮我盯住那个。

  我跨上摩托飞驰,远程击毙那个非法挪用波线的,却没想到他还有同伙,我被他的同伙狠狠撞了一下,跌入未凝结的岩浆河。

    在我要下去那一瞬,我扣动扳机击毙那个同伙。

    我跌入岩浆河,心里却格外平静。

    所以,A会在哪里?

    我跌入,想象中的灼烧感并未发生,而是一种清晰的刺痛感,从心底蔓延的刺痛感。

  脚下出现了坚实的陆地,眼前渐渐清晰,前面的一个人告诉我要来登记。

  他的面前有一座很高的山崖,山崖上层层叠叠堆积起突出的去岩石,岩石上堆满木炭。

  他让我站上去,我站上去,他点燃木炭。

  他说,向上走,看你能走多高。

  我怕灼烧,于是向上爬去。

  一层一层的页岩。

  大伙在脚下熊熊燃烧,我低头一眼,火焰扭曲了黑色的陆地。

  我抬头一眼,上面是惨烈妖冶的蓝天。

  顶部是一个蓝色的纯净到吓人的地方,顶部的侍者告诉我,这里是永生。

  远处两个这里是永远的蓝色,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色。

  除了远处一个白点。

  侍者告诉我,数十年前这里是上帝的府邸,有人来到这里,他获得了永生,他祈求与众神击剑。

  他击毙了众神,除了上帝。

  他在上帝的府邸前叫嚣要与上帝击剑。

  我的心告诉我,那是A。

  A说,真理万岁。

  侍者说,上帝击毙了A,却大发慈悲为A造像。

  我向他祈求见到上帝。

  他前往府邸请求。

  上帝一袭白衣出来了,他长着A的脸,却白发苍苍。

  但我知道,那就是A。

  他引我去看雕塑,却突然从湛蓝向脚下的火焰跳去。

  我低头头看雕塑底座,刻了一段话:

“我攀登为长生,见你重新整理世界,

  于是我不再逆反日月,我将我归还世界。

  在此之前,我祈求上帝允许我与众神击剑。

  上帝要击杀我,而鸟和花赶走了其他人,只有我最后被埋葬。

  沼泽埋葬我,沼泽绽放。

  我触碰沼泽,沼泽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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