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白马啸西风,明月照边城。
边城位于中原与塞外的交界之处。边城以北,就是风吹草低的苍茫塞外。边城南下,则可以抵达富庶繁华的中原地区。
十来年以前,这里只是往来塞外的一个歇脚点,随着战马与兵器交易的日益增长,方才不断扩建到如今的规模。
若非风沙中夹杂着草原的气息,边城的景象其实与中原重镇相差无几。
塞外的优质战马,大部分是通过“白马帮”交易到中原地区。而中原的精良兵器,则是由“西风堂”出售给塞外的各个部落。
边城的各路高手、奇人异士,却是尽归于“明月楼”的麾下。
鼎足而立的三方势力,维持着边城的江湖秩序。当然,也攫取了其中的巨额财富。
上阙
白马张三,智计无双。
身为边城有数的高手之一,白马帮的张开泰向来以足智多谋、处事达练而闻名。
然而面对苍狼部落蛮不讲理的追杀,他的各种计谋手段,却似冰雪遇沸油一般,几乎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幸好,前方便是边城。
两个月前,塞外的苍狼部落发生叛乱。那时张开泰正在塞外收购马匹,而苍狼部落的少主塔力卡,又恰巧是他的好友。
于是,张开泰带着苍狼少主及其部属,向边城浴血逃亡。
一路之上,除了苍狼部落的叛军,还有冲着悬赏而来的马贼、猎人、甚至牧民。
因此,原本半个多月的路程,他们迂回曲折地走了一个多月。
边城在望之际,张开泰一行人已经遍体鳞伤。苍狼少主的部属,也仅存四人——其中有一个更是出气多、进气少。
“塔力卡兄弟,再坚持一阵,前面就是边城了。”身心俱疲的张开泰,还不忘宽慰塔力卡等人。
苍狼少主回首一望,低声喃道:“是啊,边城就到了。”
——离开草原的苍狼,不知何时方能归来。
苍狼叛军追杀他们的少主,即便是张开泰卷入其中,白马帮也不会派人支援。一旦张开泰等人抵达边城,叛军便不能再继续正面攻击。
——这就是边城的江湖规矩。
塞外草原上的弱肉强食,边城不会管。同样,草原上的恩怨仇杀,也不允许在边城解决。
曾经就有一个部落,在边城之中袭击仇敌。结果三天以后,部落首领身首异处,直系亲族三十余口全部下落不明。
从那之后,再无人敢挑战边城的规矩。
“张三哥,您没事吧?”
一到城门口,就有等候多时的白马帮下属前来接应。
“送我们到十金堂,找丁大夫。”张开泰对搀扶他的手下说道。一个多月的疲劳与伤情,似乎一下子全部爆发了出来。
“三哥放心,包在我们身上。”
张开泰素来豪爽大方,古道热肠,相当受帮众的拥戴,为他办事自然也是尽心尽力。
所以吩咐一句后,他便安心地昏迷了过去。
边城因为贸易而兴盛,但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既非交易牲畜的马市,也不是买卖刀剑的兵器铺。
来到边城的江湖人可以分为两类,一种是求财,一种是避祸——譬如张开泰与塔力卡。
但不管哪一类人,其实都是过刀头舐血的日子。
所以,医馆和酒楼,才是边城里最热闹兴旺之处——前者疗伤,后者舒心。
“十金堂”就是一间医馆,并且开在“琵琶居”酒楼的对面。
张开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就躺在十金堂内。一股清淡的草药香味,弥漫在空气中。
“张三爷,您可真是稀客。”一个温雅的女子声音从一旁传来。
张开泰坐起身来,一个眉目清秀的女子走到他的面前。
“丁大夫好久不见,还是风采依旧。”
丁香便是十金堂的主人,也是边城有名的医师。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张开泰,颔首道:“再休养几天,伤势基本无碍了。”
“多谢丁大夫。”
“六个人,六十两。”
虽然丁香的医术确实高明,但是收费之贵,依旧令张开泰咋舌不已。
医者父母心,死伤十诊金。十金堂的规矩,向来如此。
中阙
“张兄弟,你的伤势如何?” 苍狼少主虽然是被追杀的首要目标,但他受的伤却是最轻。
再加上一人十两黄金的治疗,效果自然是十分显著。
“些许小伤,休息几天就好。”
塔力卡端起茶杯,向张开泰一敬,道:“张兄弟的恩情,苍狼部落不会忘记。”
“你我兄弟,何必如此客气。”两人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这茶太淡,跟喝水没什么区别。”对于塔力卡来说,江南的茶确实太过于清淡了。
张开泰再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塔力卡兄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带领人马杀回去。”塔力卡坚定答道。
张开泰苦笑问:“人马从哪里来?”
塔力卡站了起来,望着张开泰,沉声道:“我手上还有苍狼部落的三成积蓄,足够召集一支队伍了。”
“边城的规矩,向来是不参与草原上的斗争……”
“还请张兄弟教我。”塔力卡向张开泰行了一个大礼。
张开泰呷了口茶,缓慢地说出两个字:“南下。”
或许是甘醇淡雅的茶香,令张开泰才思愈加敏捷,一个缜密可行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完善起来。
听完了张开泰的计划,塔力卡长舒了一口气。如果按照这个计划走下去,起码有一半以上的机会,平定苍狼部落的叛军。
“南下之路,必然危机四伏。”张开泰叹气道。
若无智计无双的白马张三,塔力卡一行恐怕不出三天,就已然成为叛军的阶下之囚。
在他心有余悸之时,张开泰却带着他去见丁香。
此时医馆没有病人,丁香半倚在座椅上,手捧书卷,看得津津有味。
“张三爷有事?”丁香放下书卷问道。
这是塔力卡第一次正视这位医术高明的女大夫。
一袭裁剪得体的翠黄色衣裳,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未施粉黛的清秀眉目,也掩盖不住她的动人姿态。
“丁大夫,请问叶公子可在城中?”张开泰的声音,打断了塔力卡的联想浮翩。
丁香脸上掠过一丝羞红,娇嗔道:“他在不在城里,你去对面琵琶居找一找就知道了。”
“那就麻烦丁大夫了,”张开泰微笑道:“如果叶公子在的话,请他过来一叙。”
明月楼的剑客叶孤帆,喜欢十金堂的丁大夫,这在边城并不是什么秘密。
来到这里还未满三年,叶孤帆已经是明月楼乃至整个边城,最优秀的剑客之一。
他的剑法快、准、狠,招式简洁,一击致命。不过更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打法。
张开泰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也算是有点交情。
“张三哥找叶某来,可是有什么关照?”
叶孤帆不出片刻就来到十金堂,手里还提着一坛酒。
“怪不得十金堂生意这么好,原来是开在琵琶居对面的缘故。”张开泰笑道:“又有什么能比美酒更有效果的伤药呢?”
塔力卡拿起叶孤帆斟满的酒碗,一口喝完,赞道:“好酒。”
张开泰也抿了一口,齿颊留香,回味悠长,无怪乎塔力卡也赞叹不已。
“叶兄弟,今日请你来,是有一单生意。”
叶孤帆打量一下塔力卡,问道:“这位便是苍狼部落的少主吧?”
“没错。”张开泰慢悠悠喝完一碗,塔力卡已经连干了三碗。看来中原的美酒,更对他的胃口。
下阙
一坛酒很快就被喝完。其中塔力卡喝掉了一半,他的四个手下分了另外一半,张开泰与叶孤帆两人都是浅尝辄止。
“张三哥是要叶某护送塔少主南下?”酒喝完了,叶孤帆也知道了找他来的目的。
塔力卡拍着胸口道:“叶公子放心,事成之后必有重酬,苍狼部落也不会忘记你的友谊。”
“冲着张三哥的面子,叶某自当竭尽全力……”
“其实何必劳烦叶公子,”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语。
“丁大夫此话怎讲?”张开泰相当讶异。
丁香低眉浅笑地站在门口处,柔声说道:“苍狼部落为塔力卡少主的项上人头,悬赏黄金千两,其手下一人黄金百两。”
此话一出,塔力卡与他四个部属脸色大变。
“丁大夫,你这是何意?”张开泰亦寒声问道。
丁香莞尔一笑,答道:“再加上苍狼部落三成的财富,少主还是留下来的好。”
“你……”塔力卡正要拍案而起,却发现全身无力,竟摔倒在地。
张开泰站起身来,也发觉自己提不起一丝气力。
“酒里有毒……”
丁香一双柔若无骨的玉手,接连拍掌三次,下令道:“叶公子,还不动手!”
叶孤帆应声拔剑出鞘,一剑刺穿了塔力卡身旁一名部属的胸口。然后返身抽剑,继续刺向另外三人。
“这难道是江湖传闻中的十香软骨散?”
“张三爷果然见识不凡。”
张开泰无力行动,只得向叶孤帆喊道:“叶公子,你不怕坏了边城的规矩么?”
叶孤帆置若罔闻,连出数剑,又放倒了一人。
丁香掩口而笑:“据说中了迷神引的人,天王老子都不怕。”
“十香软骨散,迷神引,你是五毒教的弟子?”
“我若是五仙教弟子,又怎会流落到此。”丁香有些落寞道。
“难道你就只为了苍狼部落的赏金和财物?”
“没错。”
此时塔力卡的四名手下,已经全部被叶孤帆击倒,血流满地。他没有继续出手,只是呆讷地站在一旁,宛若一根木头。
丁香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端起清茶喝了一口,姿态优雅有如仕女。
“这江南上好的明前茶,运到边城来,半斤就要一百两银子”
“的确是好茶。”张开泰苦笑道。
“你们刚才喝的陈年美酒,一坛最少也十两黄金。盛酒的那几个碗,是官窑出产的良品。还有这桌椅,也是上等的紫檀木材……”
张开泰向四周仔细一看,发现十金堂里面的摆设物件,看似平凡无奇,却无一不是价值不菲,恐怕王侯之家,也不过如此。
“如果只靠一次十两的诊金,怕是要连茶都喝不起了。”
“这么说,边城近一年来,那些杀人劫财的案子,都是出自你的手笔?”
“给叶公子治了两年的伤,一年前才完成了迷神引,幸好效果还不错。”
张开泰望了一眼叶孤帆,叹气道:“可怜了叶公子对你的一片痴情。”
丁香眼神中出现一丝怒意,对叶孤帆道:“先把他俩的手脚废了。”
她语气淡然,似乎与之毫无关系一般,继续低头品茶。
尾声
永远不要忽视一个江湖人最后的手段,这是江湖上的老生常谈,同时也是无数血泪教训得出来的经验。
不过,丁香还算不上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
所以,在叶孤帆动手之前,不甘受辱的苍狼少主,已经自我了断。
而一直暗中积蓄气力的张开泰,也使出了最终的绝招——七星透骨钉。
“啪”的一声,丁香手中的茶杯掉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
三枚见血封喉的七星透骨钉,打在叶孤帆的后背上,丁香则被他拥在怀中。
“你……不是中了迷神引?”
“身为名门大派弟子,总是会有些保命的手段。”一丝黑血从叶孤帆口中流出,他却毫不在意,对丁香温柔地微笑道。
“原来你一直是神志清醒的。”
“五毒教的迷神引,咳咳……看来没那么容易成功……”
气息微弱的叶孤帆,突然被丁香抱住,嘴巴也被她的香唇封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苍狼部落的少主塔力卡,最终还是没能回到塞外的草原。
十金堂的大夫丁香,与明月楼的剑客叶孤帆,再也没有在边城出现过。
有人说,叶孤帆终于抱得美人归,两人双宿双飞回到了中原。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张开泰望着边城外的两座无名荒坟,心中不胜感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