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盒马买了几枝荷花,想起苏东坡的一首词。
阮郎归·初夏
绿槐高柳咽新蝉,薰风初入弦。碧纱窗下水沈烟,棋声惊昼眠。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这几年经常想起在小时候住过的那个小院子,初夏午睡被蝉声惊醒的场景。怎么也想不到,900多年前苏东坡写的这首闺阁词,竟然90%还原了我再也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苏东坡甚少有此类闺阁词句,考证了一下,这首词作于1084年,也就是被贬黄州又得起复那一年。于是一时兴起把苏东坡乌台诗案被贬黄州之后的词作捋了一遍。
1080年,时年45岁的苏东坡离开汴京,登舟南下,踏上了远谪之路。到达黄州之后,为免连累亲友,极少有书信来往,估计彼时这个话痨居士该有十二分的郁闷。于是就有了落寞无尽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被贬黄州是苏东坡政治生涯中的第一次落败,这首《卜算子》中,可以看出虽落寞孤独但仍坚守不屈的矫情劲儿。
后来苏辙护送苏轼的妻儿到达黄州之后,兄弟俩乘船游赤壁,便有了大名鼎鼎的《念奴娇 赤壁怀古》。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窃以为这首词在宋词里位列三甲。然而,可以看出,这是东坡一生中少见的谨慎时刻。这首词侧重抒发感慨,是对历史的评论,没有涉及时事。果然南墙才是教育人最好的手段。
到了1082年,贬谪两年,居士已经认命,打算买地造屋,耕作土地,以便长期居住。三月间,和亲友去黄州县城东南三十里处的沙湖看田地,半路遇雨,就有了一首《定风波》。此时已是积极摆烂的状态。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七月与友人泛舟赤壁,有了《赤壁赋》,此时的精神状态已经是next level了。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此文托庄子之“化生”,可见东坡渴望从现实中逃离,既苦闷又超脱的心境。
有一回半夜喝醉,回家敲门没人开,写了首《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羽化登仙不现实,江海寄余生或可实现。这首做完,传到黄州知州耳朵里,徐知州又惊又惧,担心东坡真的一走了之,急忙到家拜谒,没想到居士大醉还没醒。
1083年9月,朝云产下一子,东坡以48岁高龄老来得子,做了一首《洗儿戏作》。
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一首诗得罪满朝士大夫,试问除了东坡,哪个能做到?
十一月,皇帝祭天后颁布大赦,1084年元月绕过中书省,以“苏轼绌居思咎,阅岁滋深,人材实难,不忍终弃”为由,任命他为汝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
不知此时,苏轼早已在黄州信天由命,安家雪堂,优哉游哉了。不过知天命之年能得起复,政治才华还能得以施展,对东坡来讲,也值得开心吧。
由于朝廷没有规定到任日期,篇头那首《阮郎归》应该是苏轼离开黄州赴任途中所作。悠哉此景,未知十年后尚有惠州儋州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