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的回忆,是轻易不让人看的,让人看的时候,也就是它的被伐倒之时。你会看到年轮滚滚而来,哪一年大早,哪一年大涝,树记得清清楚楚。相较于树,我们人的回忆倒像家常便饭了。繁文缛节的生活,人的回忆,也就是喘口气,使日子跳一跳,跳落点尘土,简约起来。除了普鲁斯特,人的回忆大概都是很简约的吧。
在苏州的许多小巷里,都见不到树的。苏州的树,都种在哪里呢?细细一捉摸,我想苏州的树是都种在围墙后面的——就像小家碧玉,很少抛头露面。还有的,就是在大街上。大街上的树品种单调,形迹浑浊,一般皆法国梧桐矣。也就是悬铃木。暮春初夏,悬铃木的花种飘飘,才惹人注目——飘到眼眶里,奇痒无比,只得刮目相看,时时刮出泪来;而飘到鼻孔中,就让人非常难受了。苏州人到了暮春初夏,因为悬铃木的缘故,鼻子大半不通了——暮春初夏的悬铃木的苏州,是一个鼻子容易过敏的城市。近几年的苏州,不种悬铃木,多种香樟了,算是对以前苏州人的鼻子所受到的伤害的补偿。
其实树本不是用来回忆的,树是看的。树一年四季都好看,其余的似乎就没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