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眼见又快到了春闱乡试的日子,这一天,方泓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科举殿试高中探花,面圣为当今圣上所喜,赐予他一座独属于自己的府邸,他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朝中各路大臣纷至沓来为他道贺同时上门求亲,其中也有朱三小姐的父亲朱员外。方泓谦卑有礼、笑意迎合着每一位来访者,大家对其温润谦和、彬彬有礼的姿态赞许纷纷。醒来后,他叹了口气,知自己已是无法在寺中久留,起身秉烛修书一封。
翌日午后,若筠来到了藏经阁,但这一次阁门紧闭,四下空空无人。
“方泓”朱三小姐叫道,却只有阁中隐隐约约听不清的回音在回应着她,无人应答。难得他居然不在这里,她忽然发现她居然只知道能来这里找到他,能不能见到他居然从来都不取决于她自己。一时无处可去却又不愿回府,坐在石阶上等一等,她想他会不会过会儿就来了。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从远处有一人缓缓而来,若筠连忙站起身来仔细一看,来人是那位身材佝偻的扫地僧。
扫地僧走向朱若筠,一手向袖中探去带出了一纸书信,“方施主今晨已经离去,这是他留给你的,”僧人将书信交予朱若筠。
展开一看,上面写道: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感谢朱小姐的鼓励与陪伴,在下视您为知己好友。乡试的期限将近,吾需奔赴考场实现理想,愿君珍重,勿挂。
若筠读罢,心中泛起一丝酸楚,还夹杂着不甘。“大师,你可知方泓人现在何处?”
“仁川县距京城40里,此时他应至西城白果林了吧,方施主曾对老衲言林中有一废旧民居,至晚间可落宿于此,施主若有心,可至城西10里的白果林寻他。”
朱若筠虽说平日常常偷溜出门,但说到底仍旧只是个待字闺中的小小姐。她对于十里地还未有多少清晰的概念,便已走一路问一路地来到了白果林,暮色将沉。
“方公子,你在吗?”她轻推半沿的房门,只见酥朽的桌板前坐着一位年轻人,他本正借着最后几丝昏黄的夕阳的光埋头苦读,不料竟有人来,方泓抬头看见了若筠,“你怎么来了?”
“我,”朱若筠一时间不知此时自己来看他,是一种什么样的立场。“虽然我们见过好多次了,你一直叫我朱三小姐我也很开心,但是我想告诉你……我叫朱若筠。”只此一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自然早已知晓了她的姓名,历来严格要求自己处事周全的他怎么会漏掉这些细节,但他听到这些话还是恬然一笑道:“谢谢你来看我,若筠小姐。”看到他的笑,朱若筠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局促了。
“那么,你觉得怎么样了,”朱三小姐说着在他的身边坐下,“我相信你肯定没问题吧。”
“这话不敢说满,在下只能竭尽所能,勿留遗憾。”朱若筠看着此时的方泓早已没了月余日前二人相认时的憨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润而厚重的感觉,人家正慢慢褪去青涩,一颗珍宝或将展露在世人面前,大家都会喜欢他。可是自己怎么还有些怀念他过去的样子呢?
“告诉你个好消息啊,其实对我也不见得是什么好消息……”
朱三小姐沉吟了一下,
“我恐怕就要成亲了,不过那个人我并不是很喜欢。”
语毕,两个人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若筠无奈,又自顾自说道,“大家都觉得我和他门当户对,实为良配……”。
她在等着方泓对她说的话有所反应,她希望看到他的难过、他的无奈,哪怕是他对她生气,对她呵斥,“你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嫁给他啊。”可方泓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
最后,朱若筠道:“不过我还挺喜欢和你呆在一起的。”
方泓终于抬起头看着朱三小姐,眼中流转着复杂的情绪,只是说:“是啊,在下也当朱小姐是在下最为知心的好友。”
可是为什么你口口声声称我是你的好朋友,你却自始至终对我以小姐相称,不是姑娘,更不是我的名字。有些人其实并不满足只是作你的知心好友,从来都不满足。若筠这么想着,却感觉再也无话可说。
“其实在下对朱小姐所说的事也有所耳闻,作为朋友,我自然是希望小姐能幸福,如若未来……朱小姐和冯公子的生活的并不快乐,或者朱小姐有什么需要,我……我都愿意帮你,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方泓自知不敢动情,也终忍住没有将“我都愿意支持你、保护你”说出口。
男儿壮志在胸,还未立业,何以为家。他不是没有看到过离开藏经阁偷溜到朱府时那院墙内满目的雕梁画栋,他不是没有打听过朱三小姐的两个姐姐都是嫁与何人,他自己是孑然一身自然是不会为岳丈家所接受,不然他也不一定会匆匆开始自己的科考之路。他有在偷偷希望朱若筠能够再多等他几年,他全神贯注去考试,说不定这一次就好。但他也知道,这只是在赌。或许未来,有一天那冯公子不幸殒命或者离开了她,那自己的机会是不是就来了。
当晚酉时,朱府的家丁终于在城中集市上找到了朱三小姐,大家都长吁口气,两个多时辰终于找到了这个小祖宗,朱若筠带着未来得及擦干的泪痕,坐上了匆匆而来的轿子回了府。
没有人发现站在不远处黑暗之处的方泓,看着朱府家丁抬着轿子匆忙赶来他方转身离去。轿中朱三小姐后知后觉抬起帘子向后望去,只有宵禁后漫无边际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