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踩狗屎
有这么一个剑客,他的剑并没有达到最顶尖的水平。
但是大多江湖人却都有所耳闻他的名字。
因为他每次用剑都在搏命。
就像一条恶獒,你把它打死了,自己也好看不到哪去。
而且他不贪财,弃名利,无兄妹,父母双亡。
基本没有软肋,和别人比剑都是随性而为。
说不定一个买菜的老妇从他面前路过,他都会突然拍案而起要与老妇决一死战。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黑道嫌弃,白道也看他不舒服。
惹到条疯狗总是不好使,所以不管是谁都会绕道几步走。
但他自己却觉得那是那些凡人们对他的恭敬。
所以他依然潇洒自在的生活在自己性子中的江湖里。
每每去找人决斗的时候,他依旧会像高手一样冷淡地说道:
凉州剑圣,在此拔剑。
但是放任一个这么危险的因素,实在让人太不安心。
白道想将其剿杀,黑道想将其买通。
但是,打又打不过,他每次在被围攻的时候都会先放出一句话。
前三个上的,绝对死。
当然也有不信的,但是每次围杀他的人都会被他重伤冲破重围。
而且绝对要留下不少于三具的尸体。
大家练练功夫不容易,死一个也就算了,一死死三个谁都受不起。
但是,金子他也看不上,他每次都厚着脸皮去酒馆讨酒喝。
而且他又没有家人,朋友更是凤毛麟角。
成堆的金条都送不出去。
就这样,不管是那些邪教魔头还是正义侠客,大家都默契地把他扔到一边。
没办法,他如果不幸的找谁去决一生死,那只能当被找的人自己踩了狗屎。
二 凉州恶
渐渐的,凉州剑恶的名字就这么传开了。
谁让他是个孤独一生滥杀无辜的人呢?
但是他知道他不是剑恶,不是那样被世人摈弃的恶人,但是总有人在他耳边唠叨。
曾经有一个小伙,不小心说漏了嘴,那恶字说出了声。
于是他便一剑将其杀死,顺带杀死的,还有那些惶恐地看着他的路人。
还记得有一个刚出江湖的小侠女,嘴里侠道的言辞还没说完,他便一剑插入其面目,让其住了嘴。
那些什么洞,什么府,什么门的,他连听都没听。
就这样,等他突然发觉自己即便走在本应热闹的街巷却无一人影的时候;
那些偶尔见到自己的人慌忙躲避的时候;
那些哇哇大哭的孩子看见自己也惊慌的停了哭的时候。
就算他再喊着自己不是剑恶,他也感到自己喉咙干燥,那些辩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愤怒的将手里剑扔到一边,想从此不再杀人。
但是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剑会完完整整的握在手上。
在经历了数十次之后,他便释然了,原来他不是魔,那剑是魔。
所以杀人就杀吧,是剑杀的,伤人就伤人吧,也是剑做的。
无所谓了。
所以渐渐的,人杀的越来越多,剑术便越来越精湛,剑客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都如疯子般描述着那场景。
街道,落日,孤独的头颅,未闭的眼。
如溪流般的血;
如小山般的尸体;
还有那唯一站着手舞足蹈仰天长笑的人。
凉州,剑恶。
三 小雪球
嘿,那按你们这么说,你们这晚还敢出来喝酒啊?
突然坐在窗边的一个游侠儿插了嘴。
这位客人,你可是新来到这镇上来的吧?那剑恶啊,在几个月前死啦!
哦?那你可要仔细说说。
嘿,这故事,那可要…
知道知道,游侠儿从袖里摸出两枚铜子向那说书人丢了过去,这些,可是够吧?
这可不够,要听后面的故事,可要一串。
一串…游侠儿苦了脸,不过最终他咬了咬牙,又摸出八个铜子。
这些可是够了?
够啦够啦,说书人眉开眼笑,之后这剑恶的故事,才叫曲折呢,绝对值了这个价!
就在几个月前,江湖上疯传中原剑圣的门徒下了山,要斩尽天下不义人。
作为江湖九剑恶之一的凉州剑恶,自然首当其冲。
其实剑客已经很长时间没出来随意杀人了,倒也不是他突然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性了。
是在上一次大屠杀之后,他在那些绞烂的尸骨里捡到一只受伤的猫。
是一只很小的白猫,右前肢似乎受了伤,一直爬在角落里喵喵的求救。
当剑客抓起来准备给它一个了断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
那个在他手中的渺小白色生命,正微微地蹭着他的手。
数月,也许是数年,早已经忘了关怀和人性的剑恶。
在夕阳下,再次扔下了手中的剑。
那溅满血红的脸上,默默地划出两道清痕。
是泪。
所以,在此之后,凉州剑恶的名字便没在了翻滚的江湖里。
所以,当卜闻在一个破旧的山神庙找到剑客的时候,他看见那名满天下的剑恶正怀中抱着一只如雪球般的白猫,安然入眠。
四 何为人?
卜闻是中原剑圣的五弟子,他跟随师父的时间很短,甚至连御剑都还未掌握,所以当他得知自己的对手是一个甚至在九剑恶里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的时候,他甚至想问师父他是不是让他去送死。
不过卜闻最终还是未说出口,因为他对情感这类的东西一向很淡薄,甚至连畏惧,他有时候都难以察觉。
然而当他一路西行过来听着那些旅客,乡民,说书人的故事的时候,卜闻突然对他的对手感到一丝好奇。
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疯子停了手?
到底是什么,能让狰蛹化为蝶?
所以说…是这只猫?
卜闻就这样问着那卧在草堆里的人。
你不杀人就为了这只猫?
没有,我为了我自己。
果然,那闭眼人却是醒着。
嗯…年轻人哼出一段婉转的长音。
那你什么时候发觉的我?入院?进门?
卜闻又问道。
上山。
闭眼剑客漠然地再答。
那你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卜闻便摸上剑柄,拔剑出鞘。
而剑客下面的动作却让剑圣门下匪夷所思。
只见那剑客双手护起缩成一团的猫,另一方面却坐直挺起了胸膛。
他睁开了双眼,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团白色,柔声说道:
杀我可以,但是啊…这雪球,可别污了。
五 匹夫怒
你想死?
卜闻剑已经彻底离鞘。
剑名追魂,精钢锻身,是上好的刺客细剑。
不想死。
剑客答。
那你为何不拔剑应战?
那这要问你,剑客冷笑,那你怎么不御剑出鞘?
我…卜闻就这样愣住了,良久他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
我还不会御剑,就这一把剑。
那你这一把剑,可还伤不到我,剑客笑道。
其实卜闻自己都可以感觉到,对面看似松松垮垮席地而坐的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气。
不是剑气,也不是威压。
是一种,对敌无数次,杀敌上万人,是经验,是自信。
还未踏步,他便可分清方向,还未出剑,他便能嗅出杀意。
那是魔头的气息。
是王者,无所不能的力量。
静。
压抑。
但是卜闻却愈发的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沸腾。
和那些大道剑法不同,这位剑圣门下修习的却是另外一种诡秘的剑道。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一阵微风,那剑圣门下突然起了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还未一息,卜闻便如影子般行到那卧地剑客身前,双手并剑,一击而下。
匹夫一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得闻,今日是也!
撕拉一声,剑入血肉,如同裂锦。
呵。
看着对手诧异的神情,卜闻发出一声冷笑。
所谓的剑恶,也就是…
哐嘡一声,追魂坠地。
他僵硬地低头看着插入自己腹中的长剑,口中溢出一道红。
所谓的剑恶…
又是一口鲜血溅在地上。
猛地拔出利刃,轻轻一推,卜闻便踉跄倒地。
看着带笑起身的剑客,剑圣门下绝望地看着敌手高高举起了还在滴血的剑。
卜闻输了。
六 为谁死?
等死。
卜闻甚至可以看清直刺而来的剑上血滴。
喵呜。
最后一刻,一声猫叫,剑圣门下便看到一个白色的毛球卧在了自己身上。
去,去,剑恶嘟囔着,想拿剑拨开那猫,可是剑尖明明都抵到了猫的身上,雪球却依然不肯退步。
养你这么长时间,可不是让你护着敌人的。剑客搔了搔耳后的长发,赶紧给我让开。
还是不让。
刀上的血滴在了白色的绒毛上,留下了一个个血红的斑点。
你…
剑客开始发力,剑已经探到了猫的绒毛里。
明明都可以感到剑尖已经刺到皮肉,雪球也开始喵呜地哀嚎。
不让。
呵,卜闻只听剑客一声冷笑。
那你这个畜牲今天就和这傻子一起死。
电光火石之间,卜闻用尽全身力气,把身体猛地向剑客剑尖上一顶。
一声刺耳的喵呜,利剑便从那猫头上一穿至下颚,猫血瞬间溅满了两人衣袍。
瞬息抖出袖中短刃,刺客咬牙向前递出剑圣第二剑。
真正的杀人之剑,胜负在此一举。
呵,果然,这次那剑恶果然。
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那命为索命的短剑,已经刺碎了对手的护心,深深地镶入了心脏。
看着对手蓦然瞪圆的双眼,卜闻终于笑出了声。
呵呵,我胜了,卜闻笑着,脸因为疼痛扭曲不堪。
他用力地捂着腹部,站了起来,血就像脉络样从指尖逝入尘土。
你他娘!
卜闻一脚踢倒了死不瞑目的剑客。
你他娘!
他摇晃着,又一脚踢开了地上雪白的尸体,那染着血色的毛球彭地撞在了土墙上,留下了一片爆炸色的红。
呵呵,你他娘再快!也他娘的死在了一头畜牲上!
畜牲上!
卜闻如疯癫般地最后大喊一声,终于再站不住,一头栽倒在草堆里,悄无声息。
七 白猫脸
呵?这就死了?这值一串钱?
游侠儿大声喊苦。
你这不打十招八招的你有脸说书嘛你,赶紧把钱还我!
哎,哎,这位客官,这牌都下河了还能收么?
说书的一脸媚笑,把钱往袖子里放的更深了。
实在不行,我再给您补段最新的故事,假面义侠八尾猫!怎么样?
扯犊子吧,游侠没好气地嘟囔着,甩下两枚铜钱便出了茶馆的门。
嘿,小兄弟,没事再来喝茶啊。
说书的笑着招呼。
而那游侠却只给他留下了一道鄙视的背影。
还假面义侠呢…游侠儿骂骂咧咧地走着。
要是有义侠,那怎么也要把那一串钱给我弄回来啊。
突然,他感到有人在他肩膀上一拍,一回头,却见一个带着猫脸面具的汉子正看着他,右手食指上里还吊着一串钱。
你的?游侠儿听着嘶哑的声音,条件反射般,连连点头。
那拿去,你是今天第五个被忽悠一串钱的人了。
游侠呆呆地看着那人把钱扔进了自己怀里,转身欲走。
等等,这位大侠!他赶紧猛地的一叫,可等那白猫脸儿回过头,游侠儿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嗯…嗯…可问您就是那假面义侠…叫甚来着?…假面义侠…八尾猫!
您就是那假面义侠八尾猫么!
白猫脸儿沉默地点了点头。
那…那…年轻游侠还未理清自己话语,反倒是白猫脸儿先说了话。
我帮了你,不要回报,但是你可要听我说个志怪故事,怎样?
好!好!游侠最崇拜这种江湖侠客,大侠亲自讲的故事,想必比那说书的要精彩百倍的吧?
八 梦中雪
当剑刺入心脏的时候,他只感到浑身发凉,像沐了雪。
他好像还能模模糊糊看到那刺客高兴疯癫的模样。
他也能看到墙上那如花的红。
但是剑客却明白,自己是真正的要死了,如同雾霭消散般,要融入天地了。
然后他便嗅到了女子的体香。
呵呵,是自己多年禁欲导致么?他不禁自嘲道,就算快死了,最后想的不是那剑,不是那恶,却是女人。
只是那只猫啊…没想到也陪着自己死。
他刚想到这,便感到有什么轻轻的抱住了自己,那光润柔滑,是女人的娇躯。
香味,越来越浓郁。
他闭着眼睛,甚至都能感到那女人的呼吸。
然后他便听见了耳语,如同小猫的呢喃。
你的心吖,曾经救了我一命。
他静静听着,默默地感受着那微存的温暖。
而你最后的想念,让我,可以救你。
像爆炸般地,剑客突然像是被灌入了别物的躯体。
他可以感到自己曾经幸福的趴在屋檐看落日。
跳过一道一道粗糙的泥墙。
他可以看到自己曾经穿过有无数芦苇的小塘。
与天上漂浮的蒲公英斗乐。
他还可以看到自己被一个全身血红的人握在手里。
再定睛一看,却是默默流泪的自己。
啊!
剑客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附在自己身上的女子。
是个雪白的少女,头上却长着两只猫耳。
雪球?他艰难地张了口。
那女孩笑了,脸上泛起幸福的红晕。
我就知道,你能认出我。
他看着女孩开心的样子,心底却有了一丝不安。
你要做什么。他问。
我吖,女孩微笑着,默默贴上了他的唇。
我吖。
要八命抵一命。
再次惊醒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还是躺在那破旧的山神庙里,但是天色已经入了夜,那诡异的刺客已经无隐无踪。
全身刺痛,仿佛血肉被重铸了一般。
是梦?
他不禁问自己,不过地上和墙上未干的血迹确实在告诉他,这里,曾经有一场死斗。
额…剑客扶着额头,感觉头又是一阵刺痛。
我到底…
最终他向自己胸口摸去,却感受了一阵柔软。
…雪球!
他猛地想起,再一摸那毛球,却是一片冰凉。
雪球?雪球?你别吓我啊。
剑客惊慌的起身,抱着那冰冷的白色。
雪球?是我啊。
他惊慌的摇晃着那白色的猫,却得不到往常那轻柔的回应。
我…我!
他哽咽了起来,泪大滴的溢出眼眶。
那如洪流般的破碎记忆,终于此时如月复圆。
当他以为世间都抛弃他的时候,这白猫拯救了迷茫的自己。
而如今他的生命燃尽,她却又再次伸出援手,为救自己,以命抵命。
我不配!!
我他娘的不配!!!
那剑客对着月亮哭喊着,他一直不知道,他最想要的,一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当他明白的一霎,却追悔莫及。
那一夜,山上山神庙,据农家说,哭声未断绝。
九 结局
哈?那前辈你是说,最后那剑恶没死?反而被猫给救了。
游侠儿目瞪口呆,正欲问清楚,却不知道那戴猫脸面具的人哪里去了。
这…
年轻人挠了挠头,最后把那串钱收入怀里。
这凉州人,什么鬼事都扯的出来。
想必那剑圣斗剑恶也是他们自己编的吧!
游侠儿自言自语。
真他娘的,枉费本少年从河东走一遭,真是扯犊子。
太阳又快落山,年轻的游侠最后看了一眼渐渐远去的楼阁小镇,谩骂了一句。
凉州人真娘的不要脸,就知道吹牛!
他紧了紧手中剑看着摇摇欲坠的太阳,扬声大喝。
我啊!
到时候要亲自和那些大侠交交手!
不打个十招八招的,怎能叫江湖!
剑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