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爱的本质

爱是让人能够炽热如火，下一瞬间，又能让坠入冰窟的东西。袁满暗暗苦笑。

袁满躺在床上，静静思索国老留下的作业。

一个人来到她的房间，是郑华。他碰她的手，袁满像受惊似地避开。

郑华说，“对不起。”

袁满翻过身子，她感觉到有一堵厚实的墙挡在他们两人之间。郑华沉闷地站了许久，然后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道歉——分居——和好。这是他们吵架常有的模式。每一次争吵后，他们都是这样和好的。但是，这一次袁满感觉有些不同了。

她为两人的5．20准备了特别的节目，烛光、红酒、牛排，一切都是郑华喜欢的菜肴。只是为了两人的独会，她给保姆放了假。拿手术刀的手，并不一定会做菜。她夸大了自己不擅长的能力。卫生有点乱，菜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好吃。

她做得如此用心，虽然结果有些瑕疵，不能迁就下吗？

“人家说娶老婆就是娶个保姆，你连保姆都不会做。”

郑华很会做菜，偶尔取笑她，她都不在意。但是，她今天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感觉毛骨悚然。

是的，那一刻，她天旋地转，她看到郑华的讥笑和轻蔑，像一个冷漠的陌生人一般。

郑华爱自己吗？自己又爱他吗？

她想起了与郑华相识相恋的美好记忆，也想起了与他争吵生气的不堪回首。这两种记忆交错放映着，让她不知如何处理。也许国老说得对，弄清楚爱的本质，她就能够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袁满揉了揉太阳穴，看着电脑。电脑屏幕里是醒目的新闻标题：母亲积劳成疾晕倒厨房，沙发少年玩手机视而不见。

一道难题摆在面前，怎么最快找到答案？

找有答案的人。

艾鑫手里有答案。一年前陪艾鑫去国老那里的经历，仿佛是为今天做下的伏笔。袁满合上电脑。她走到镜前补了妆。袁满看着镜前的自己，一个人有事，真是藏不住。虽然穿着往常的名贵衣服，笑得妩媚动人，眉眼里的光影还是会泄露她的秘密。好在她与艾鑫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往来不多，却是真诚相待，不会有同学会那种较量的刻意。也许她与艾鑫有较量的资本，才能相处融洽，虽然她心里不愿意承认。

昨晚她已经与艾鑫相约，10点到她公司见面。只是她醒得早，就提前做了下功课。家庭主妇的生活，并没有磨灭她这个医学高材生的探索能力。她突然想起与艾鑫半夜探停尸房的经历，不由会心一笑。

艾鑫的医美大楼非常气派，墙上到处都是广告箱，放着美女脸部的照片，五官处画着分割虚线，突显五官的排列科学、精致完美。

本是医学院高材生，却辍学做医疗业务，从基础的销售员做起，一步一步坐上销冠、销售总监、医美总裁、合伙人股东的位子，艾鑫的逆袭之路可谓传奇。人们都说事业得意，情场失意。艾鑫这样强大的人，也没逃过这句话的安排。一年前，她离婚了。

跟一年前相比，现在的艾鑫目光柔和了许多，以往的干练中多了份从容。她笑着请袁满坐下。

办公室大气而朴素，柜子上摆满了书，办公桌就一台笔记本电脑。对面就是会客间，围着茶几，呈半弧状摆着白色的沙发，茶几果盘有时鲜水果，瓷瓶上插着三朵绽放的栀子花，清香沁脾。之前，这种乡野生长不够高雅的栀子花是入不了她的法眼的。

一年多没有来她的办公室，如此简朴的装修不像她的风格。以前桌上放着玉麒麟、奖杯什么的，现在都清空了，只放着很普通的栀子花。只是，这样的环境，袁满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更舒服些。

艾鑫熟练地削着苹果皮，笑着说，“国老猜中了，说你会联系我，你果然来了。”

袁满说，“你遇到的难题，我现在也遇到了。我做全职后，圈子很小了，只能来请教你这个能人。”

艾鑫摇摇头，把削皮的苹果切到小盘里，插上牙签递给袁满。

“请教谈不上，在两性情感的大学里我也是学生，我们共同切磋倒是可以。”她往前挪了下身子，认真地看着袁满说，“来，谈谈你做过的功课。”

“什么都瞒不过你。”袁满说出自己的探索，“从当今社会缺爱的现象中，找到爱的本质是可行的。沿着这个思路，发现现代人的幸福感非常低。在我们小时候，夏天吃个雪糕，节日穿条新裙子，我们都要快乐好几天，那时的幸福真简单。现在不一样了，很多人说是欲望太多，让我们没有了幸福感。但我发现，并不是欲望导致的，而是缺爱导致的。实现欲望只是让我们有快感，但是，快感并不持续，我们又要实现下一轮欲望，无穷无尽。而拥有爱的感觉，则会让我们发自灵魂的愉悦，还升发出我的人生是有价值的自豪感，一切都是美好，一切都是自由，一切都光明，有点像是在天堂里的感觉。”顿了顿，最后做出结论，“爱是一种奉献。”

“没有感受过爱的人，说不出这样的话。恭喜你。”艾鑫接着说道，“你觉得爱是一种奉献，怎么奉献呢？”

“无私地付出。”

“奉献是我们常用的词，一个词汇若是大家都在提，却很少去践行，它就会钝化，这是词的钝化，就是我们都能了解词的含义，却已经想象不到它的应用场景了。你说无私付出，我觉得很好，这已经接近爱的本质了。”

艾鑫接着说道，“在选择伴侣的时候，男人的选择偏向于女性的仪容、气质、身材，这是生物学上的功利现象；女人的选择偏向于男性的地位、经济实力，这是社会学上的功利现象。因此，一开始的时候，男人与女人的爱就已经掺了功利价值，这是因。这个因，生的果是很多人认为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大家都不能为彼此而无私付出了，因为爱的种子是功利性的。”

（后来袁满才懂得，功利性的错误怪不了任何人，它只是一种表象，里面还有更深刻的本质——价值条件化）

“就像很多父母对孩子倾注心血，只是作为一种投资，希望被投资的孩子带来荣耀，给他们养老送终。”袁满插嘴道。

袁满脑海中浮现二姨对表哥的失败教育。她小的时候，经常听到对门的二姨对表哥语重心长，“你好好读书，才能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这样才对得起我们起旱摸黑走培养你啊。”“你爸和我节衣缩食，还不是为了让你补充营养，天天有牛奶补钙吗？”这些话，像不像夫妻谈心或吵架时，一方对另一方的激励？

表哥很争气，一路考到国外，但是，在国外再也没有回来。逢年过节时，一大家子团聚，虽然看到二姨二姨父很自豪地介绍不在场的表哥，但笑容中总是有些落寞。

袁满想到自己父亲，她心中充满感恩。当她去面试时，父亲总是蹲守在烈日的大楼下，等待她的消息，地上散落着烟蒂。看着父亲憨厚的笑容，一股心酸在心中油然而生，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们常常学西方人表达爱的方式，其实是不符合中国文化的。”艾鑫听了袁满对表哥的介绍，感慨道，“是的，爱像是一道咒语，要做，但不要说。爱，一旦说出来，就带有功利的种子。爱就失效了，还会起到恶劣的坏影响。”

爱像是一道咒语，要做，但不要说。真好。袁满暗暗重复，觉得不虚此行。此时，又一个疑惑升上心头：爱，只要做出来，就能被对方感知了吗？她看过一则新闻报道，一个单身的哑巴母亲，为了孩子她没有选择再婚，而是靠着捡废品供孩子上学，孩子也争气考上重点高中，但是在孩子月假回来时，母亲晕倒在厨房，而孩子却还是在玩手机，对病倒的母亲视而不见，邻居串门才打了120救了母亲一命。

艾鑫抬腕看了下表，笑道，“你这个问题涉及爱的另一层概念，相信你会找到答案。马上有个会，就不留你了。”

袁满伸手告别，艾鑫却给了她一个有力的拥抱，“我相信你一定能走出来的！”

这个拥抱让袁满感受到了一种患难与共的真情，艾鑫之前可不会做这种举动。袁满鼻子没来由发酸，一股暖流流遍全身，她也真心为朋友的改变而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