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南方的小城，单薄的阳光洒在苍白的窗帘上，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儿的小房间里，一位老人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似乎在恐惧着、等待着什么。

他的头发已经很白了呀，就像这个冬天里的雪一样；他眼角、额头的皱纹如江南的丘陵一般绵延起伏；最让人心慌的是那双眼睛，灰暗、不甘、挣扎、无助，仿佛被它瞧上一眼，再美的花都要凋零。

很明显，这是一个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老人。也许在躺下之前，他是叱咤风云的政客，又或是浮沉数十载的商海巨鳄，甚至是一位战功彪炳的将军。可是在这里，此时此刻，他不过是一个迟暮之人。

死神是最公正的，在她面前众生皆平等。凡尘的一切权势、财富、地位都不能阻止她亲吻你的额头，带走你的灵魂。这来自永恒天国的神使，在她淡漠的眼眸中，只有每个人头顶燃烧的生命之火。你燃得越旺，她便离你越远，当火苗摇摇欲坠之时，也便是她来临之际。

等待死亡是一件多么令人恐惧的事情，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飘雪的冬天。窗台上的那盆芦荟早已没有了绿意，变得奄奄一息，空荡荡的四面墙壁回旋着、翻转着。老人眼睛里的余光又淡了些，他几乎已经听到某个时空中那呼唤他归去的声音。

“爷爷，爷爷，囡儿来看你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跑进了病房，跑到床边，一声声甜甜的呼唤将老人唤回。老人的眼中第一次有了笑意，那是生命有了延续的喜悦。

“是囡囡来了啊，我的乖孙女，快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小小的病房里刹那间温馨一片，就连死神的阴影都被短暂忘却。可是，这须臾的欢乐终是抵不过生与死的恐惧，将不能再享受这天伦之乐，更是令人惆怅难解。

看着爷爷黯淡的神情，小女孩说：“爷爷，不如我来为你唱只歌吧？”

稚嫩的童音响起，是那么的清脆悦耳，哪怕最优秀的百灵鸟也无法唱出如此动人的歌声，那声音里充满着希望、朝气、活力和梦想，那歌曲里开满了妍丽的鲜花，流淌着甘甜的清泉，就像春天一样。

老人眼里的灰色渐渐散去，仿佛阳光照了进来。布满老人斑的手从床边拿起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他轻轻地摩挲着封皮，小心翼翼地翻开。

那是一本记载着他青春岁月的笔记，夹着的照片上，他阳光、俊朗，眉眼间满是壮志豪情，身边的她美丽、大方，巧笑嫣然。笔记本上记录着他青年时的梦想、迷惘与朦胧美丽的爱情。记载着他为她写下的每一句情话：我看到了你，方才知道我为什么来到世上；你就是我命中注定要到这个世界来时，与我分离的那绝美的另一半。

兴许是累了，老人放下笔记，缓缓躺下，眼中只剩下满足的微笑。

他这一生，追逐过轰轰烈烈的爱情，拥有过忠诚的友情，建立过辉煌的事业，有美丽温婉的妻子，还有一双乖巧懂事的儿女，临别之际，五岁的小孙女还能为他唱着歌，该满足了，也该走了。

他头顶的生命之火慢慢熄灭，带着微笑闭上双眼，那一刻，他眼中最后的世界，分明还是春天啊。

身着洁白纱裙的死神缓缓走向他，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美丽的双唇赠给他此生最后一个香甜的吻。然后，死神轻轻托着逝者的灵魂，向天空飘去，她们将去向，那永恒欢乐的天国。

地面上，一株小草探出了头，白雪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