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收获前几天,突然燠热起来,花花绿绿的云罩在大涝洼子上,云团像炸群的牲口一样胡乱窜,水洼子里映出一团团匆匆移动的暗影。大雨滂沱,旬日不绝,整个涝洼子都被雨泡涨了,啰啰嗦嗦的雨声,犹犹豫豫的白雾,昼夜不绝不散……大洼子里积水成片,黄草绿草在水中疲劳地擎着头……四野里响起一阵怪声,隆隆如滚雷,把蛙鸣声挤到中间来。爷爷钻出棚去,见有黄色的浪涌如马头高,从四面扑过来,浪头一路响着,齐齐地触上了土山,洼子里顿时水深数米。青蛙好像全给灌死 了。荒草没了顶,只有爷爷的高梁和玉米还没被淹没。又一会儿工夫,玉米和高梁也没了顶,八方望出去,满眼都是黄黄的水,再也见不到别的什么……
这哪里是在看书,简直就是在看立体电影!每每读起莫言的文章都会有这样的感觉。
色彩绚丽是莫言文字重要的特色之一。“花花绿绿的云、极强的白光、黄草绿草、黄色的浪、黄黄的水”这样绚丽的色彩在莫言的文章里随处可见。除了这些绚丽的色彩更有带着作者独特的感觉和超凡想象力的魔幻色彩,如“透明的红萝卜里流动着银色的液体”、“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凄婉可人”、“紫色的泪水”、“水淋淋的鲜红的月亮”……正是这样的艺术手法牢牢地吸引住了读者的眼球。
动人心魄的声响:“四野里响起一阵怪声,隆隆如滚雷,把蛙鸣声挤到中来”;生动形象的比拟:“啰啰嗦嗦的雨声,犹犹豫豫的白雾”;逼真的动态:“云团像炸群的牲口一样胡乱窜,水洼子里映出一团团匆匆移动的暗影”,一切都是那样真切而生动。
通感被莫言运用的淋漓尽致。通感在诸多作家的文章里虽然都有见,却都只是昙花一现,偶得的一两句而已,如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样的一句便已成了全文的亮点,而在莫言的文章里这样的通感比比皆是“刘大号一条腿跪着,一条腿拖着,举起大喇叭仰天吹起,喇叭里飘出暗红色的声音”,“随着爷爷的枪声,道路东西两边堤后,响起了几十响破烂不堪的枪声,又有七八个日本兵倒下了”。第一句通感使声音有了色彩,第二句里声音又似乎有了形象,莫言的通感总是通俗易懂,是初学写作者最好的自学教材。
超凡的想象力征服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审团。虽然获得诺奖的是长篇小说《蛙》,但是在此之前的很多文章就已经彰显出他非凡的想象力,如早期发表的小说《金发婴儿》中,一个瞎婆婆抚摸着光滑的缎子被面,干枯的手指摩擦得缎子被面咝咝啦啦地响。她的手非常敏感,指尖上好像生着明察秋毫的眼睛。竟摸出了龙凤“嘶嘶唧唧”的和鸣,摸出了“上下翻腾,交颈缠足”的鲜活形象,甚至摸出了“金色的羽毛”和“绿色的鳞片”。一个瞎眼老太婆竟能听到幽幽冥冥的夜声,听到夜游神稀里桄榔地游荡,听到流星嗤啦啦撕破夜的外衣,直听到星星相撞,訇然作响,天河泛滥,浪涛喧哗……实在是动人心魄,令人叹为观止。
目前针对莫言的文章是否可以被纳入中学教材这个问题存在很大的争议,有人认为莫言的文章过于阴暗,如已经收录到高中语文教材的《枯河》,很多同学看后都痛哭涕零。但是,这种悲剧色彩不正激发了孩子们对当下生活的热爱吗?更何况是要有所选择的收录。莫言早期的文章很美,如本文开篇引用的《秋水》就很美,《透明的红萝卜》既美又奇,《枯河》虽然很悲怆,但依然是一篇凄美的水墨动画。仅从美感和写作手法上来说,莫言的作品无疑是初学写作者最好的教科书。
同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先锋作家残雪,在国际上的名气或许比莫言要大,她的作品被翻译的最多,被收入国外语文教材的最多,国内还成立了诸多专门研究残雪的机构。她的文字直达人物内心深处,故事看起来荒唐,人物行为怪诞,有如梦中呓语,总令我爱不释手。但是,残雪的作品将现实的痕迹擦得一干二净,只保留魔幻色彩,而莫言可以说是毫不掩饰地将历史融入魔幻色彩中,再现某个年代的人们的悲苦。我想这也正是莫言较之残雪更为伟大的地方。
本文于吉林省双辽市图书馆2015年4月23日读书日“博览滋养心智,读书精彩人生”征文活动中,荣获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