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月亮真美。
这么多年过去了,罗琪想起来,还是先想起了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就挂在树梢,像玉盘一样。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想起来的,当然还有身边的人。
十年了,他还好吗?
罗琪这次是专程回来祭祖的,她提前一个月就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订好机票,距离清明节还有一周她便踏上了归程。
这次回来,她本来不准备告诉同学们,只想拜访几位闺蜜,但是昨晚丽丽在微信里问她是否告诉邵东呢?她沉默了一会,丽丽很聪明地打断了这个僵局,“看情况吧!”丽丽说,“如果时间来的及就坐一坐,这么多年了,你说呢?”罗琪点了点头,丽丽仿佛看见了,“那就我来安排了啊”便把电话放下了。
罗琪的心里掠过一阵慌乱,很快就要见他了吗?她站了起来,在宾馆的房间里不停地走动,他愿意见我吗?他现在是什么模样呢?老了吗?过的幸福吗?一切都像设问句一样在她的心头画下一个又一个的问号。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往窗外一瞧,便又看到了那轮月亮。
又是满月。它像玉兰花一样静静地开在深蓝的夜空,默默注视着房间里的罗琪,仿佛在和她微笑,安慰着心绪不宁的她。
当年他们是那么的情投意合,可以说是一见钟情。邵东多爱她啊,早上打好饭送到楼下,晚上在楼下等着和她一起上自习。会给她准备好一保温杯水,晚自习结束再把她送回宿舍。
星期天他们会去城外玩,爬山,健身,形影不离。
那时大学校园里流行织围巾,如果能围上女友亲手织的,简直是羡煞旁人。她笨手笨脚地织了一个月终于马马虎虎出了成果,丽丽曾笑话她说邵东围上审美观会降低的。她还是很不好意思地给了他,他居然爱不释手,第二天就雄赳赳地围上去上课了。她也偷偷打量过,确实是短了点,也曾让他还回来再补织,邵东说这已经很满意了,以后结了婚再慢慢学吧。她很感动,她想以后一定要织一条完美的围巾送给他。现在想起来,学生时代的爱情因为单纯所以也便更加刻骨铭心。
可是,好像没有以后了。
她外语学的好,毕业后通过家里的关系进了一家涉外机构,而邵东去了家效益一般的国企。进了社会大熔炉,才知晓人生百态。她经常会接待一些外国客人,也有了去国外出差的机会。邵东还是常常来和她见面,但渐渐地,她开始有点不满他的不思进取,只求安稳。她也就有意地不让他到单位找她。当有一次邵东提出想结婚的想法时,她马上用现在还不是时候拒绝了。那时确实条件也不具备,房子都得租,怎么可能呢?
罗琪叹了口气。她想起当时邵东的眼神,很自责也很痛苦,也许当时自己的说话方式太直接了。
好像是毕业后第二年她在一次接待中认识的大卫吧。大卫幽蓝的眼睛在见到她的一瞬间蹦射出炽热的火花。他开始狂热地追求她,送鲜花,送香水,用一切可能吸引她注意的方式。她回绝他说有男朋友了。大卫用他西方人处理感情的方式说,我和你的朋友可以公平竞争的。她无言。但感情的天平开始倾斜。
那时的出国热太火,当大卫答应她只要结婚就可以带她去美国时,她是真的动了心。
她细细想过如果和邵东结婚,也就是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一眼可以看到终老。但是和大卫在一起,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新鲜感,下一刻永远是未知,满足她对未来强烈的好奇心。
她最终和邵东摊牌了。
如果当时的如释重负要用后来一点一滴的寂寞,悔恨和冷清来偿还,她是绝对不会做那样的决定的。
她到了美国。
当一切都回到起点,她才发现自己把生活想的太简单了。大卫没有具体的工作,经常在一些第三世界国家办的培训机构里教教外语,根本不顾家。她必须靠自己了。从饭店刷盘子开始,先把语言关过了。接着申请了学校,半工半读的毕了业。然后联系工作,十年后拿了绿卡,终于安稳下来。一年后她就发现大卫还有别的女朋友,便果断地离开了他。后来又结婚,几年后又离了。最后她也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没有了结婚的打算。但经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会想起邵东,想起远在大洋彼岸的亲人们。她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也想回去。可是,又有什么理由去见他呢?
今天,她终于鼓起勇气回来了。
第二天上午丽丽就打来电话,联系了十来个同学,大家一听说罗琪从美国回来了,都想见见。她欲言又止,丽丽笑着说“邵东也去。”
当他推门进来的瞬间,罗琪恍若隔世。邵东一点没变,还是那样明亮的笑容。他环顾一圈,看见了她,眼神里有惊喜。“罗琪,好久不见。”同时也便走到了她的面前,伸出了手。刚才在和别的同学的闲聊中,她知道邵东已经是他原来单位的二把手了,举手投足之间确实也有了领导的风范。她想,他的太太该是个怎样幸福的女人呢?
大家好久没聚了,一顿饭吃了将近有五个小时。丽丽安排邵东送她回去。
初春的四月,晚上还很冷。她缩了缩脖子,抱起了手臂。邵东看到后,脱下了上衣,准备给她披的时候,顿了顿,然后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还是打车送你回去吧!
她看着他,这么近,十年后的他,音容笑貌恍如昨日。终于他们见面了。
她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我们还有可能吗?”她的眼中有泪花闪烁。因为她也是在晚上才听说邵东的太太在一次车祸中双腿被截肢,后半生将要在轮椅上渡过。他还有个六岁的儿子需要照顾。
邵东看着她,把他的手慢慢抽了出来,“罗琪,今天的我已经不是单单为我活着,当初结婚的时候我就答应她,一辈子不离不弃。”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笑着接了起来,“爸爸马上回去,告诉妈妈记得吃药”他挂了电话,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实在抱歉,我得赶回去给儿子洗澡了,我打个车先送你”邵东说完就去拦出租车了。罗琪静静地看着他,知道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永远。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到云里去了。
她默默地走了回去。